月明
“现在时间,二十一点整。即将于5分钟之后断电,请回到你的床位。”阴暗的地下室,窄窄的单人宿间中,这聒噪的广播唤醒了躺在床上的我,才发觉晚餐时间已经睡过去了,觉得些饿,但不想吃饭。我喝了点水,配给的饼干不知用什么做的,简直就像是在啃树皮。还有五分钟,我身旁的小的可怜的光要灭了。即将迎来死一般的黑暗。

我站起身来,从居住区的逃生梯上去,打开头上厚厚的门板,土块噼里啪啦纷纷滚落。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 悄悄探出去,四面都是漆黑一片,远处能望见朦胧的灯火,那是政府军的海军陆战队的驻地。破败的立交桥边,停着一排排的汽车,一些改造成了居住的床铺,更多的成了废铜烂铁。有的遍布苔藓。公路边上的路灯不大可能再亮起,如同一座座高大的墓碑,唱着这座城市的挽歌。林立的楼宇,也看不见灯火。过度使用化石能源是犯罪,私用是要进监狱的。我们的生活用电,全部仰仗三河坝的水电站,如今长时间的过载,已经使它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整日吱吱嘎嘎地转动,永不停歇。
这样的景色,我也是司空见惯,实在是无聊。唯一吸引我的,是天空。我抬起头,阴霾笼罩苍穹,星星被大雾盖得死死的,一丝光也透不过来,唯有那月明,永恒地环抱大地。月亮就像是母亲了,安详的抚摸着所有悲伤迷惘的我们。生在这样的时代,也只能是月明给我们最后一点点宽慰。阴霾下,世界失去月光,变得更加黑暗。
至于我年少时,不曾见过大大的月亮,先古的祖先们,曾写下不少关于月的诗篇。白玉盘般挂在天空,究竟是什么景象呢?月华如练,悄然洒在路上,我希望有生之年得见一面。此刻的月亮,永远都罩着一层面纱,这面纱是第一次能源危机的产物。人类烧完了煤,千万年动物的躯壳化作屡屡烟尘,久久不散。还不是自作自受。先古的人们何等智慧,他们用月亮代替了路灯,抬头望去,皓月当空,繁星满天,那是我无法想象的幸福。
星星月亮近古的人们也是拥有的,并且他们有着更为先进的观测技术,却没有那么多人深爱着他们头顶的天空了,他们忙于手中的电子玩具,沉浸在虚幻之中。月亮与星星渐渐被遗忘。如今,它们终究只活我的梦中。目光所至,皆是死寂。我顿感无比悲凉。我的父辈享受过动荡前的美好,轮到我们这一代吃下所有的苦果,为近古人的造作背负沉重的枷锁。
生活在变革的时代之中,历史的车轮即将在这里转向。而这一拐,便是一些人的一生。
唯有那一抹朦胧的温柔,安抚我孤这棵蓬。我不想回去,回去又如何呢?我也不想期待什么明天了,明天的夜跟今天的夜是一样的。
我默默地走着,土地干皱,杂草丛生,碎石遍地,久经失修的路勉强可以涉足,不过行走时候还要小心翼翼。没有灯光,同盲人一样,很容易跌倒。
远处忽的闪烁着白光,这光亮如此耀眼,一时刺痛了我的双眼。飞机的探照灯扫向了我,紧接着爆炸的气浪几近把我推到在地。驻地火光四射,腾起道道白烟。广播再一次开启,这一次,是刺耳的防空警报。我站起来,失去方向。静默在战火中,一支巡逻队摁住了我,把我绑下去。
“快滚回去!不要命了吗?”
梯子绊倒我的腿,火辣辣地疼,但不敢发出声音。我的宿间走去,脚步时不时紊乱起来,差点跌倒。地板与周围的墙壁开始颤动。轰鸣声萦绕在上方。这是太平洋联军的空袭。我们的飞机赶不走它们,任由它们轰炸。真是窝囊。
一群人慌张地从宿间跑出来,撞到了我,慌忙问发生什么。“太平洋联军的空袭,冲着军驻地和工业区的。”我说。人群中喧嚷起来,漆黑的过道中,只听见胡乱的叫骂和评论。“太平洋联军怎么那么有钱,这石油仿佛断不了。”“要我说,还是咱们东亚政府不舍得花钱,我们上缴那么多税,准是被贪去了。”“对!依我看还是要靠大洋国援助,让些土地又如何?”“你只会抱你大洋国的狗腿。”“……”
这里的人终日住在地下室,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们的苦闷吧。我与他们说不出有哪些不同,大概我比这些人多些羁绊和期望,才不甘整日喝茶打麻将。我是被父亲扔在这里的,他去更远的地方参军。信中告诉我,他在东亚第一舰队当水兵,告诉我不久便回来。他的舰队是否在前线作战呢?有的时候真不想让第一舰队对阵太平洋的航母舰群,最好不打仗。真是笑话,怎么可能?
若不在这片战区,逃离到都内陆或者南下会不会好一些。可我唯一逃离的办法就是步行,长途逃难需要大量粮食和水,代步工具,还要躲避那头顶的死神,绕过军区的戒严。逃难中随时会落下燃烧弹,顷刻间能我化成灰烬。逃不出去。太困难了。
我眼前仍是黑,幽暗狭窄的过道挤满了人。无奈之下站长批准临时照明,突如其来的光刺痛我的眼。广播再一次响起:“敌军空袭。不必慌张,这里绝对安全。相信军队,相信政府,我们东亚军必胜!请回到你们的宿间,确保你们的安全。”

人们还在喋喋不休。谈论着几枚核武器可以炸平太平洋前沿。几番催促下,陆陆续续返回。空袭是这里司空见惯的事情,人们对此麻木了。我跟在后面,随着人群挪动步子。。
“小伙子,能帮我找找眼睛吗?”一个佝偻的老人拍了拍我肩膀。我艰难回过身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这副憔悴苍老的面庞着实吓我一跳。他笑了笑,说:“人太多,把我眼睛挤掉了。”我点了点头,向狭窄的过道扫去,看见灯光下闪闪发亮的一堆玻璃碎片。把它递给老人,“被踩碎了。”
老人骂起人来,“这群狗东西,踩一脚全都跑了,谁赔我呢?叫我上哪里再找一副啊!这帮渣子真不是东西。…”他骂遍能骂人的词语,又笑着看我,说:“你能扶我回去吗,我看不见路。认不清门牌。”我勉强答应,在前面引路。巡逻队撞见我,大喊:“你在磨蹭什么!难不成又想跑出去找死!”看见了我身后还有一个人,自打没趣离开了。老人走的慢,他房间又远,真不知道他跑这么远干什么。无奈下把他送进我房间,进门前一刻,灯刷地熄灭了。没有熄灭的,是地面上的炮火。
老人躺在床上,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尴尬地笑了笑,忍住一腔的怒气。我说我想陪陪他,他也不再问了,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喘息,活像一个破风箱,听得很不舒服。他慢吞吞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年轻不懂事没好好读书,长大赌博落得一干二净。没钱住在防空洞,没想到一住就是一辈子。活的一天不如一天啊。天天对着墙壁发呆,不敢死,又不想这么活。”
他哽咽起来,不能分清说什么。一直念叨着,我默默盯着他,心中恐惧起来。我怕我也同他这般,终日困在这里。这种恐惧感愈发强烈起来,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我的脖子,令人窒息。我如果呆在这里,先是给人在水电站当技工,学习些扯皮混日子的手段,再待上十几年讨来个不大不小的职称。战争结束后,草草选个伴侣,生下一对子女。他们长大成人,我因为积劳成疾,便落下一身病。躺在床上叹气的,很快就成为我了。这样的生活固然安稳,没什么可抱怨的,得以安生,本就是幸运。可我感到恐惧:人生须臾,活如蜉蝣,朝生暮死。我怕躺在床上,形如枯槁,我怕一生匆匆雁过无痕。
老人鼾声如雷,外面轰炸声依稀可闻。床铺在震动下轻轻晃动,嘎吱作响。我坐在椅子上,困意全无。对着无边的黑暗,竟有一种投身于宇宙的感觉。我应该属于宇宙,属于群星和明月,而不是属于这阴沟。
我想起很小的时候过生日,父亲拉着我的手,把我抱进汽车里,给我递来崭新的车模。那是他难得一次抽空从军队里回来。母亲在副驾驶上,那时还没有离婚。我们一家三口,行驶在傍晚夕阳的余晖下。现在回想,竟然只能依稀记得车载的音乐和父亲给我礼物时候的微笑。因此我更加怀疑,那样的美好时光真的存在过吗?难道它也曾属于我?汽车、母亲、家,我拥有过啊。
我也哽咽了。
大约一个月之后,听见远处传来军用卡车的声音,准是救助队。我们走出防空洞,踮起脚尖极目远眺。没有汽油机的声音,因而显得很安静。破败的城区里,这些卡车是我们唯一的补给。军方的人发送补助粮很守时,但是显然从一天三顿的量变成一天两顿,罐头变成了饼干。看得出,前线很吃紧,一场恶战即将到来。
“我打赌,肯定还是饼干。”“没意思。好久没吃到罐头,我现在记不得肉的味道了。”“政府可真是抠。”我实在是听不下去,说:“行了,给你吃的就不错了。”“我们聊天干你屁事。哪里来的小屁孩,滚开。”他们亮起了拳头,并且比我的拳头整整大了一圈,我默默走开了。“真是个孙子。你瞧那狗样,哈哈哈……”再大个几岁,我绝对不会这般忍辱负重。如果东亚国全都是这种杂碎,那么战争是永远不可能胜利的。
车队近了,一排排士兵从车上翻下来,齐刷刷地站成一排。他们乌黑的枪管迸射出雪刺骨的寒光。水电站长走上前去,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弯着腰伸着手,很是热情地与车队长聊天。“辛苦你们了!你们流血流汗还不忘人民,真是支好军队!东亚国有你们必胜!感谢政府,感谢祖国,感谢军…”副站长拽了下他的衣角:“错了,军队怎么在祖国前面。”站长脸上的肉耸了耸,尴尬地自己笑笑:“哈哈哈,瞧我这脑子,把感谢词说错了。”车队长摆了摆手,说:“废话不用说了,你们叫人搬东西吧。”站长自打没趣,退后一步叫人去了。他从人群中看见了我挥了挥手:“小伙子,够壮实的。来帮把手。”我激动地跑了过去,两位士兵在我身上摸了一摸,把我口袋翻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放行。
检查时候,我无聊地四处张望,无意向车窗看了一眼,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也在看着我。虽然穿的是同一套军装,但是她头戴的军帽那么鲜艳。特别是她的眼睛,宛如雪花般纯净。我看得呆住了,以至于忘记要去搬东西。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就像是在荒无人烟的茫茫戈壁间怒放一朵百合花。惹人心疼。
“怎么不走?”身边的士兵问我,“看什么呢?”我回过神来,对着他连声道歉,低头笑着离开了。“你是不是在看白冰。”他突然对我说,“那是我们营长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很有个性,放着大洋国的学不上,飞来这破地方吃沙子。”“哦,白冰,哦…”我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嘴巴也不利索。“哈哈哈,心动了?”他笑话我,我的脸开始发烧发烫,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站长一脸灿烂走过来,“这小子第一次干活,不懂规矩。”之后一脸阴郁地瞪着我:“看什么看,滚去搬东西。真是浪费时间。”我小步走开了,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车窗,白冰没有看我,她只是呆呆地盯着窗外。我的心释然下来,但随即是一阵阵的怅然与落寞。我只是个穷小子,住在贫民扎堆的防空洞,没有多少见识,不能接受教育。能过活一辈子,图个安稳便是,瞎希望什么呢?
沉重的木箱子压在肩膀上,我直不起身。
活忙完之后,所有人筋疲力尽,军队准备返程。奇怪的是,今天并没有午餐的广播。大家得不到消息,一个个饥肠辘辘又不敢向食堂迈一步。终于,站长的肚子叫了,他准备亲自去看看。正当他走到半路, 一枚子弹从他的眉心传入,像个木头人四肢笔直坠落在地上,眼睛始终是盯着天空。
人们没来得及尖叫,水电站储电仓迸射夺目的白光,我下意识扑倒在地上,灼热的气浪直接把我冲到卡车上。一片漆黑,背部狠狠被车轮撞了一下,骨头似乎都撞碎。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股十分炽热的热流从肺腑之间冲荡,从喉咙中喷涌而出一口鲜血,满嘴血腥味,呛得我喘不过气。我艰难地爬了起来,但是丝毫没有支撑的力气,又倒下了,肺部的剧痛使我只能顾得上呼吸。

敌袭,是敌袭。我的耳朵直接聋掉,只剩下嗡嗡的声响。隐约听见一阵惨叫,可惜不得不行动异常缓慢。拖着身子凑到车前,打开车门。驾驶员被击毙了,白冰昏迷不醒,身后变形的车座上的营长还在挣扎,营长伤的最为惨重,他被撞的头破血流,急忙掏出手枪。透过车窗,发现有什么东西悬停在空中,它的外形就像一根悬浮的枪管,直接指向这里。这时我才注意到营长的太阳穴上闪烁着红点。他也看到了,一把抱住了白冰,伏在车座上。
不好!
仍是一声沉闷的枪响,伴随着玻璃清脆的碎裂声,一道流光闪过。子弹没有从他的太阳穴穿入,而是打在了颈动脉附近,顿时鲜血井喷。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面带无限的不舍凝视着白冰,死死抱住了她。“爸爸爱…”他的喉咙被血液溢满,无法发出一个音。手枪啪嗒落在地上,手臂下垂,任凭鲜血流淌一车。白冰无助又害怕地哭泣,这痛哭令人撕心裂肺。
“爸爸…呜…爸爸…”
我终于爬上了驾驶室,死去的驾驶员尸体尚且温热,我废了很大劲才把他推倒。飞行的死神没有停下,它继续射击余下的生还者,在地上扭曲的,痛苦惨叫的,一个接一个地射杀,很快外面的惨叫声消失了,让我感到刺骨的寒。 白冰停下哭泣,不住抽噎,她小心盯着飞行器的动向。家里人疏于对我的管教,曾经开过父亲的汽车,不知现在能否奏效。正当我准备发动时,白冰慌忙告诉我:“小心,红点在你 …!”
我立刻弯下头去,埋藏在驾驶员身后,一声尖锐的子弹划破金属座椅的声音在我耳边嘶鸣。一身冷汗渗了出来,我由于激动,再次吐了一口鲜血。我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动了!机器人之后射来的流弹擦伤了我的左手,打在方向盘上。白冰拾起地上的手枪,冲着飞行机器人连开三枪,其中一枪打中了它的螺旋桨。于是枪管失去平衡,如一颗石子坠向地面。不远处一个黑影飞速闪过。“你可以开车吗?”白冰看见后急切问我。
“可以。”我立刻加足了马力。“怎么走?”“沿着这条路,过了桥后便是哨站,越快越好。无人机来了。”
话音刚落,爆豆般的枪声从车顶传来,机枪很快会打穿军卡薄薄的装甲。我心更是慌乱,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然而电气的军卡实在是难以提速。直行的军卡对于无人机来说就是活靶子。“太难缠了。”我说,“只好试一试了。”
我打着方向盘,军卡随之左右摇摆,由于颠簸,重心忽上忽下,一时间失去方向,双眼发黑。我努力挺起腰背,丝毫不敢松开右脚。失血掠多,左手开始冰冷发麻,转向基本靠右手,好在军卡的稳定性好,多少次过度转向都没有侧翻。又是一阵枪声响起,车顶被射穿了!支撑不了多久,而哨站还没个影子。
我想放弃,终有一死,何必如此拼命?但是我想见到父亲,我身后坐着白冰,我不能放弃,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尘土滚滚飞扬在车两侧,沙石吹打在玻璃前。我又是吐了一口鲜血,这回的似乎更加粘稠。我浑身乏力,寒凉透骨,打着冷战。“你还好吧?”白冰心疼地看着我。我努力端正着头,倍感温暖。十几枚子弹一齐射入,白冰支吾一声,就没有声响。我咬了咬牙齿,现在绝不是关心示好的时候。又拉扯一阵子,油门把我的脚顶了回去,只觉得千斤巨石压在我身上,抽干我最后一丝力气,将死的躯体无力回天,我脑海一片空白,耳朵两旁轰鸣更加厉害。
哨站!我看见了!它也注意到了我们,又是一梭子弹扫来,车胎被扫中,呲呲向外漏气。立刻看见哨站发来一枚导弹,紧接而来的是无人机爆炸的声响。我长舒一口气,又带出不少血丝。之后,用尽所有剩余的力气,把手刹拉倒最大。军卡没有停下,依旧行驶着。我的头昏昏沉沉,再不能抬起。车撞到拒马,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一切声音都消散,所有的光芒开始黯淡……
当我醒来时,一只眼睛睁不开,另一只眼睛费很大劲,模糊看清眼前的东西。耳朵倒是很灵敏,听见了隔壁病房的手提广播。
据报道,我国最先进的反导弹系统猎户座投入工业生产,即将广泛应用于舰队自主防御和洲际弹道导弹防御。军区雷首长下派第一舰队护送方舟号油轮,从非联运来宝贵的石油。这批石油将有效帮助我们的空军反击太平洋的航母战斗群。
非联公布,辽丁湾多次被大洋国公然占领倾倒核废料,引发15.2万人死亡,约有35.6万人因为核辐射而患上疾病。非联给予强烈谴责,并且上报国际法庭。国际法庭宣判结果如下:欧陆,欧东,大洋国均驳回,目前非联国内公愤。大洋国已经派来镇暴部队维护当地政府…
“**,都被揍成孙子了,非联还不打。”叫骂声盖过广播,“大洋国想抢东亚倒废料,太平洋联盟真跟手下狗一样乱咬人。这回要非联,你看看,都尿他脸上了,连个大气也不敢喘的。”
“肃静!军区重地,注意你的言行!”
……
紧急播报,紧急播报,前线第二舰队航母蛟龙号被太平洋的新型导弹击中,300多名军官与上千名船上士兵全部殉职,共同作战的护航舰5艘,驱逐舰10艘,导弹舰8艘均被击沉…同志们,我们必须坚强,他们不能白白牺牲,必须彻底消灭…
闭嘴!谁让你播报的?
一声枪响,电台只剩下沙沙的噪音
……

四下一片寂静,我望着天边,那里尽是无边的烟尘,苍苍茫茫。夕阳似血,染红了天际。我仿佛听见了大海的波涛,汹涌着千万将士的愤怒哀嚎。战无不胜的第二舰队倒下,人们的靠山轰然倒塌,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内陆的绝对安全,整个海防的大门彻底打开。难怪他们的无人机与小飞行器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不过我还是难以相信,偌大的第二舰队,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被打的支离破碎,而先前却能抵制住一波波的大规模袭击,还在海关大获全胜。如果太平洋军真有什么办法,为何要等到被打的奄奄一息才动手?
终于有医生来看我,我努力直起身子,可惜胳膊使不上劲。后背被板子夹的生疼,差点叫出声音。
“白,白冰呢?她好吗?”
“你是说你拉回来的那个女孩?还好,不过现在仍在昏迷。”
“谢谢。”
“你的伤虽然多,却都无大碍。你准备一天后出院,我们的重伤病员急需床位。”
“那我去哪里?”
“我不知道。但是你必须走。”
“请让我留在这里。”
“救你是看在你带回白冰。请你睁大眼睛,这是战地医院,不是难民的救助所。”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他走了。我躺在床上,心中却没有什么愤怒委屈,甚至赞同医生。我确实耽误了军队,平添一个累赘。况且我没想在这里苟且偷生,我只想看看白冰。
晚上,我辗转反侧。身体的疼痛加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睡意全无。我想起那天与老人相伴的夜里,他如何哭诉一生的困苦。我想起偷偷溜出去所见的朦胧的月亮。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白冰时候,她呆呆望着窗外的眼睛。
我不明白未来的路在哪里,我甚至不确定是否未来还有路。不过我已经知足了。经历这样的劫难仍然幸存下来,那么今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哪里期望什么美好的明天,只要有明天就够了啊。或许我应该先去找父亲,可是我连他隶属于哪支队伍都不知道。我这副残病之躯,谁会要我呢?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能够下床,果然不是什么大伤。唯有腰背还有些僵硬,左手不能活动。其他的都还好。我一个个人的打听,再慢慢挪到白冰的病房。她仍然没有醒,我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你怎么过来了。”先前看我的医生说,“还有一天,莫非你现在就想走?”
“我等白冰。”
“随你。”
他进去了,我能听见白冰的话语。
“叔叔,那位救我的男孩怎么样了?”
“哈,你们可真是默契。”医生笑了笑,“那小子结实的很,昨天就醒过来,倒是你,伤的不轻。好在没什么大碍。”
“哦,谢谢您了。”
“你父亲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请你节哀。”
“……”
“你放心,安心养病。你的母亲要你尽早回到大洋国。”医生给了她一台平板,“你的邮箱中有你母亲的信,她嘱咐我务必让你读完后销毁,信中内容不可外泄。明白?”医生压低了嗓音。
“好的。谢谢你了。”
“对了,那个小伙子还在门口等你。”
“让他进来吧。”
医生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你去吧。”我努力加快步伐,一步一瘸蹭到白冰身旁。她默默看着我,她的眼睛很漂亮,太漂亮了。白冰,十分适合形容她的眼睛。如阳光透过温软的冰凌。
“谢谢你救了我,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郑启明。”
“好听。我特别喜欢星星。‘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谁给你起的。”
“我的母亲,不过生我那年就不在了。”
“对不起。”
“没关系的,倒是你,不要想太多。”
“谢谢。”
彼此沉默了很久。我的目光不能总停留在白冰脸上,干脆地盯起了桌子上滴答作响的机器。
“郑启明,你为什么要走呢?听医生说,你着急离开这里。”
“我,我,我又不是军人,况且我的伤不严重,不必占床位。”
“那么你去哪里呢,外面可能到处是危险。”
“我有地方去的。并且那天正是因为第二舰队战败才导致无人机入境。”
“…,怎么会这样。”
临床的少了一条腿的病号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少胡扯,怎么可能?你没见那个人说完被枪毙了?第二舰队这么强大,洋鬼子真能给炸沉了?”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一个护士听到这声音,冲进来责问我:“是不是你在这里造谣生事动乱军心?看着年纪轻轻不懂事,心机却这么重。”
可是他们的飞机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后院,我们已经连无人机都拦不下来了。如果没有战败,你们还撤退什么呢?
“警告你一次,别以为我管不了你。”
白冰无言,对我笑了一笑作为安慰,看到她的笑容,我攥紧的拳头也松下了。她等了一会,说:“我要回大洋国了,我的母亲在那里。”
“好,好。这样也好,你不用在这担惊受怕了。”
“我或许后天就要走了,母亲写了信。”
“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你伤的太重,我很内疚。”
“已经十分感谢了。若不是你,我甚至不可能听到你道歉。”她又笑了。可为什么她越笑,我越难过呢。我与她终究有着身世上的隔阂,路过我生命中的天使,是不可能留住的。
“有人会照顾我,身体可以慢慢修养。倒是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我本想冲动一回,直接告诉她我是多么不舍,但我知道这只能徒增她的负担,平添她的牵念。
“你准备留学做什么?”我问她。
“造火箭,我想为祖国研发自己的载人火箭。到时候,我可以在我有生之年,去一次月球,静立环形山上,仰望星辰大海。多美啊。”
“那么,我去当火箭军好了。”
“希望我们还能在月球再次相逢,”我的眼眶湿润,嗓子不知不觉中沙哑起来,“我很希望再次见到你。”
“一定会的。”白冰说,“你真是莫名其妙,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哈哈。”
“行了行了,白冰也是要休息的。你不要坐在这里不走了。”医生不知何时又进来,“我要换药。请你回避。”
我赶紧离开了,才意识到眼泪都快出来。白冰一直目送我,当我回过头时,她对我微微一笑。我努力地记住她的五官和微笑。我也笑了笑,然后关上了门。
从今往后,每天夜里都要看一眼月亮。有人跟我一样共同期盼,共同希望。等到战争的硝烟散尽,月明宛然。两颗流星划过苍穹,逆光飞翔。
那是个秘密。
临行时,我没有太多言语,纵使我心中有千言万语。她坐上了去往机场的汽车。那天下午,黄沙漫天,烟尘滚滚。风很大,粗糙的沙粒磨在脸上,一阵阵刺痒。送行的人不多。我走到白冰身边,还在犹豫要不要拥抱,结果她一把抱住了我。我的心跳迅速加快,几度冲出我的胸膛。我还在笑话自己的懦弱,直到最后一刻仍然缩手缩脚。
“保重,郑启明。”
“你也是。再见,白冰。”
我们就这样分别。汽车渐行渐远,留下一地碎石。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想太多,她有他父亲的影子,对每个人都很好的。”
这几天,我找到另一处防空洞。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难民与防空洞。在回去路上,我突然痛哭,放声哀嚎。
(白冰坐在车上,看着远处抱头痛哭郑启明,泣不成声。
“我想你,启明。”
“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我们就有机会相遇。”)
居住在防空洞的难民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主要是没有了救济粮,所有的供给要亲自徒步去青河市中心搜刮。然而这些天太平洋军在青河郊区已经与海关守军交火,去那里无异于虎口拔牙。
“大家都要行动起来,做些事情。上一个防空洞已经被无人机炸毁,就是因为疏于防备。”军区派来一些伤兵动员,看样子他们也是同我一样被赶出来的。
“没有吃的,怎么防备啊?”一个混混站了出来
“你非要等到死到临头才后悔,你这种人活着多余。”
“别以为手里有条枪我就怕了你。”混混用手指着伤兵的鼻子,“你活着就不多余吗?你不想想为什么被赶出来,军方只要有钱有权还有能打仗的,像你这种一看就是给人当炮灰都没人要的,跑这里来等死…”
“收到指示”
一声枪响,他的胸膛炸出血花。不停吐着鲜血。周围的人四散而逃,退缩到一旁,喊着“杀人啊”的妇女被瞪了一眼,不敢多一句嘴。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已经击毙。本来你不用死的,骂我可以,千万不要多嘴,得罪了政府。”
“再有胡言乱语,贬低政府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军队遇到了困难,只能劳烦大家而不能保护你们了。”
他既然是军方的人,或许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参军。
“我叫郑启明,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怕?”他用枪指了指地上尸体,“我杀了人。”
“我不怕,我见过。”
“哦?”他轻蔑地笑了笑,“我叫林安,空军第三师的连长。”
“我想参军。”
“上去送死?不差你一个。”林安说,“你这副病架子,能干什么呢?”
“我想加入火箭军。”
“你读过书吗?”
“嗯,我上过学,我父亲是第一舰队的海军,我也懂些武器知识。”
“你走吧。你还年轻,不能当火箭军。”林安的目光中透着哀伤,“多少梦想与热血葬送在那里了”
“为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火箭军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那是就是敢死队。在乱世之中不要逞英雄,平安度日。你难道没有值得牵挂的人?”
“相反,我牵挂一个人,火箭军是我的使命。”
“我拦不住你,你叫什么来着?”
“郑启明。”
“郑启明,我欣赏你的血性和勇敢,你若非要去当火箭军我不阻拦,但是请你认真思考。我国没有研发出绝对可靠的载人战斗火箭,开始建军,便葬送第一批烈士。都是好小伙,顶尖的技术人才,用命搭建空间站。之后火箭燃料仓殉爆,他们的尸骨已经飘荡在太空中了。第二批的将士,完善了空间站,还妄想部署导弹,一枚也没有安装上,火箭载重失控,导致轨道错误,紧急之下飞向月球,无法回头。硬着陆时又是十来名小伙子死在了太空。幸存的一名最后插下基站,发送了一条消息。”林安激动起来,已经控制不住,喑哑起来。“他说:‘我不回去了。’他是我的弟弟,林逸。”
“…”
“当初建立火箭军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技术作为支撑,所以犯下了种种错误。同时花费巨额的资金,倘若用来运营国运,或者是重点整治海军,强加训练,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警告两次,林安。你已经泄密,还散播反动言论。”他的耳机里传来监听系统的冰冷声音,“第三次提升为警戒,将被转交给Z11号监视。”
“不能摘下?”
“不能的。”李安说,“都什么时候了,国难当头不说保家卫国,全力战斗,反而窝里闹个翻天。”
“警戒。Z11实时监控。”机器音退去,一个老成的声音响起,“又是你小子林安。”
“是我,我想跟你说话了,老黄。”
“你少烦我,我忙着呢。二舰队兵败海关,正是军心动摇的时候,军政府下发命令,彻查所有军官,你有思想问题,严格来说可以把你抓去蹲大牢。”
“你抓啊,你抓完我看谁去打轰炸机。”
“…”
后来我了解到,军政府巩固统治的手段便是监听器。所有军官都会发一个,出现反动的字眼立刻警告上报。我十分好奇,军政府在恐惧什么?怕他手下的军队倒戈吗?
林安看向我,说:“你的父亲我认识,我们曾经在一个军校。他是我的上铺兄弟。一天晚上,他告诉我想去天天吃海鲜。我笑话他难不成要去海上开飞机?结果他真的去了。你的父亲叫郑海是吧。他嘱咐过我,你在这里住,让我有空来看看你。”
“是的。”
“你放心,有我在,那群混混不敢欺负你。参军可以,不要去送死。”林安笑着对我说,“这是我不让你当火箭军的原因。好好活着,别去想些有的没的。”
“可是我有承诺。如果当不上火箭军,就再无可能实现了。”我说,“有个女孩在月球等我。”

一天下午,林安扛着枪对我说:“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正准备收拾下水和食物,林安说:“不用这些的。我们不去青河市。”他说完领我到了一处废旧的地下车库,汽车密密匝匝铺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根本进出不得。一些司机听闻脚步声纷纷打开了车门,站在车顶上望着我们。他们看见林安身着军服,以为是救助的,高声呼喊:“感谢政府!政府,军队万岁!东亚国必胜!”
“没有东西喂你们。”林安毫不客气。
人们在一片叫骂声中四散了,有的在回车的路上不停骂骂咧咧,有的暗中吐几口唾沫,在车库中的回音极其嘹亮。“什么东西。”“水电本来天天供给,断了电不说,还时不时断水。有那么紧张吗?欺负我们逃不出去,就把我们憋这里了?”
“对啊,说好的撤军先转移平民,怎么没有车来接送?真要逼我们去上战场吗?”
我看看林安,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地方?”
林安不说话,面色铁青。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对我指了指角落里到处停放的自行车。这是近古过度生产的自行车,那时候大街上到处都是这东西。真不知道他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你去找两辆好的。”林安说,“快点。我要守着这些人,要不是手里这枪,早就扑上来抢衣服了。”
我赶紧过去找了一番,大部分链条生了锈,唯有几辆放在上面的勉强可以骑。
“你打算用这个骑到京都避难?”
“跟我走就是了。”
我跟着林安,一路骑到了曾经的工业区,就在青河市的南部。自打入冬开战以来,这里是第一处被轰炸的地方。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我里面还有处公园,公园边上是烈士墓。是林安要带我去哪里吗?
“别再深入了,给你这个。”他递给我望远镜,“上楼看看吧。”
我们钻进了废旧的小区中,从楼顶眺望。我努力去寻找些景色,但是除了满目疮痍,什么都没有。时而见到一只流浪狗从街道中穿行。黑色的焦土覆盖在粗重的金属管上。难以想象曾经这里的辉煌。
“你看得到远处的荒地吗?”
“嗯。”那是尚未施工的另一处公园。不过多了很多垃圾。
“那可不是垃圾,那是极其危险的核废料。”
“那又如何呢,核电是唯一的能源,有些废料很正常。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林安对我笑了笑,说:“你说,太平洋为什么要攻打东亚呢?”
“我国正直第二次能源危机,为了军事基地的扩张和占领这里的资源。”
“区区青河市,哪里有什么资源。为了巴掌的小地方,不惜下重兵攻打。损失惨重,只为在别人的眼皮下建立机场和军港?”
“那么,是为了倒废料吗?”
“对,由于聚变尚未广泛应用。不仅我们国家遇到能源危机,这次危机是全球性的大洋国一度发展低效高排的核电站,导致本国的巨大污染。”
“这我知道,后来采取了新型的技术改革。”
“对,他们所谓改革就是把自家的垃圾倒在别人家门口。以战争的借口称这是战争中的产物。大洋国压着非联,找各种借口,终于抓住机会,一打就是十年。虽然没有打赢,但是本国的废料全都一船船扔在这里。如果在寸土寸金的本国,一定是挖深洞掩埋,但是在别国,只顾扔就是了。太平洋联军自从打下列岛后,一度膨胀,穷兵黩武。现在以他国弹丸之地,怎能解决能源这么大的缺口。若是等待科技进步,像我们与非联国家一样,只能挨打。如果安稳的发展不行的话,进攻是必然。”
“可我们怎么打不赢?”
“大洋国做了手脚。大洋国暗中运来了废料,昨天,我去巡逻时候追踪一架大洋国运输机,反而发现了这里。”
“这样说来,大洋国一定在非联吃了苦头,在东亚谋求机遇。”
“没错,很可能我们面对的敌人有两个。太平洋联军是大洋国的傀儡,先进的无人机频频出现在正面战场。大洋国一定以科技交流的幌子暗中给太平洋军可观的一批无人机。我怀疑,第二舰队的覆没,是大洋国干的。”
“那怎么办呢。”
“这正是我今天找到你的目的。关于太平洋军的战况政府高层早早便分析透彻。在我们牺牲了十来名间谍之后,弄清非联战胜大洋国军的原因。”
“什么?”
“他们发现了新能源,他们称之为‘上苍的血液’,我们称之为重油。它不同于石油,埋藏深,储量大,热值高。是十分理想的能源。重油里含有大量的放射性元素,所以提纯后的重油还可以应用于核能。我们已经与非联签下协定提供开采技术与技术人员,交换重油100万吨。负责运输的军用货轮被整个第一舰队护航。你的父亲现在应该在返程的路上。而我所属空军师将前往辽丁湾护航。大洋国有新的动向,想必是来包围第一舰队的。我希望你马上撤离战区,去发电站找份工作。这段日子我不能再保护你了,对你父亲没有交代。在我离开的日子中,好好活着。”

“ 不,我参军。”
“好。等你这句话。那么明天你就可以去空军基地报道,是火箭军还是飞行员随你。总有一天,你不论开着的是火箭还是战机,我希望你可以记得我的名字。”
“一定的,谢谢您。”
“哈哈,何必感谢。战争年代,能多有几个血性二郎,战争胜利指日可待。只是,哎…”林安的神色变得悲凉,“重油会用完的。氢聚变不能长久,人们还要打仗。就是太阳光也会在百亿年消逝。能源危机是不灭的,死神从未放弃对人类的凝视。”
“…”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无声无息,不泛起一丝涟漪。月亮浮现,依旧朦胧。我们看着月亮,月亮有生命的话,同样看着我们。多少人曾盯着月亮吟咏叹息,先古的人,近古的人,还有现在的人,未来的人。月明都不是永恒,何况我们。
“我是看不见人们定居太空的那一天,我甚至不能保证我可以开着飞机从辽丁湾回来。到了第三次,第四次的危机时,我不能保护身后的土地了。
“启明,真的有个女孩在月球等你吗?”
“嗯。我喜欢月亮,她也喜欢。她喜欢星星,我也喜欢。”
“真羡慕你啊。”
之后我们必须启程了,再不走,世界立刻变得奇黑无比。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会再次蔓延上心头。这天晚上,我心乱如麻,种种事情都不那么简单,我开始担心起身处险境的父亲和远在敌国的白冰。
第二天,林安把我介绍给海防军。要求接受过军事训练就可以参军,所以征兵的过程十分顺利。不过我有伤,无法上前线,在后勤中安排成卫星通讯员,整日对着一块聒噪的铁板。林安说再过一年后,火箭军会征兵,到时候能不能入伍全看我自己。因此我不敢懈怠自己的工作。
生活一下从无聊的难民所里读书看报变成紧张地在指挥所中发送讯息,监听情报。林安临行的那天,军方有令不敢喝酒。按理来说他是我的长辈,却抱着我哭了起来。
“我怕回不来了。”
“你一定要开着飞机,拉着我爸,咱们好好喝一次。”
“一定!”
他的战机平庸无奇,略有些老旧。尾部喷着白烟,很久没有听到汽油机发动的声音了。目送着一批批雄鹰展翅,直到天上的尾迹逐渐化开。
从军的日子并不好过,太平洋军基本攻占了青河市,他们的兵力所剩无几。这几天大洋国撤兵使这里攻势放缓,太平洋军队不敢脱离了航母的巡航范围。龟缩在城市郊区。我们的装甲部队脱离不了防空网,处处受到束缚,不敢前去交战。战况进入胶着。

当我正在忙于通讯时,忽然警报拉响,这回太平洋军全部装甲战车从青河市冒了出来:平日寂静的整座城市一刹那空中飘荡着朵朵黑色烟云。无人机腾空而起,旋转的机枪管吐着火舌。炮弹雨点般打落在地,地上炸出一块块黑斑。总攻!几辆卡车满载着炸药,冲向防御阵地,顷刻方圆几公里全部化作废墟。第一批将士拼死抵抗,但在自杀式袭击下伤亡惨重。无奈下不断一退再退。指挥所立刻陷入繁忙,南部的装甲部队正在撤离,太平洋的攻势太过于强大,他们拥有绝对的制空权,一时间没有办法。
战况很快胶着,通讯时好时坏。敌军的导弹炸毁了两个临时指挥所,不知道何时就会落在我们头上。事先没有准备撤离,先前留在防空洞的难民怕是难以活着逃出来了。坦克在飞机的轰炸下寸步难行,能源匮乏,机动性极差。大部分当成了定点炮塔。太平洋军队的后勤渐渐跟不上了,来回争夺阵地。看着排成行列的士兵,面色沉重地坐上军卡。他们眼中饱含泪水,不断擦拭着枪支,每次出发一批,都会倍感沉重。我明白他们中大多数不会再回来。

太平洋联军攻势缓和下来,彻底占据青河市。肆无忌惮地倾倒核废料,即使我们胜利了,这些核废料将会成为永恒的伤疤。上级在考虑是否动用核武器,反复商酌,犹豫不决。
打了一周之后,没有分出胜负,军队零星交火,但各自不敢再前进一步。

印度洋上。
钢铁巨兽露出锋利的獠牙,凶狠地撞向一道道波涛,撕碎成千万碎片散落在甲板上。大洋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在舰首。上空,无数天空骄子凌空飞翔,引擎咆哮着,奔向第一舰队。
满载重油的油轮缓慢航行,海面上空猛地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宁和号航母的战斗机群一架架腾空。这是东亚国最后的希望了。东亚国的仅存的航母,此刻面临两支舰队的威胁。飞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张火网,爆炸产生的火光染红了天空。

郑海此刻坐在第一舰队的指挥室:“敌方约有两百架战机奔着油轮来,先进行第一轮导弹防御。”
一排导弹呼啸着冲向天空,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战机。许多敌机来不及规避,残了双翼,飞速撞向水面。
“第二轮。”
潮水一样涌来的飞机又打下了一波,残余的被迅速包围,化作一阵烟火。
“大洋国这是拼下血本了,第三轮!”
所有的导弹都发射了,已经达到饱和攻击。数百架战机中弹,有的直接在空中殉爆。零落的战机迅速掉头,放弃进攻。大洋国的偷袭十分失败。
“大好的机会,乘胜追击,永除后患!”
“不行。”郑海说,“重油决不能丢掉。”
“他们航母的战机都差不多打光了,为什么不追?”
“我们还有导弹吗?你能保证我们的战机不被导弹击落?”
“…”
“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出人头地,一雪前耻。”
“绝对不能前进。”

大洋国的军舰可以看见了,巨大的炮塔缓缓转动,疾风骤雨般发射着炮弹。印度洋的天气瞬息万变,仅仅打了一上午,乌云便压了上来,暴风雨呼啸在在战场上。雷电狰狞的爪牙伸向大海的深渊。大洋国的飞机落荒而逃,雷达失灵,有的撤离时被带电的云层击中,纷纷流星般陨落。这一战,大洋国损失了将近五百多架战机,再也无力追击。
郑海手旁的电话响起,他一把抓起。
“第二舰队的覆没不能让我们小瞧大洋军的实力。绝对不可以追击。明白?他们手上很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王牌。坚决保护油轮安全。”
“收到。誓死保卫油轮安…”
前所未有的巨大爆炸,从郑海的船只底部传来,炽热的白光吞没整条指挥舰。其他三艘导弹舰同样没能幸免于难,都被几千摄氏度的高温瞬间蒸发。海面上宛如同时升起四个太阳。
“大洋国动用了核武器!”
“警戒!警戒!”
水下数十艘潜艇用钢铁身躯为航母拦截下一枚又一枚的致命导弹。大洋军的舰队转守为攻,疯狗一般穷追不舍。导弹燃烧的是重油,大洋军称之为“大地新星”。

第二舰队的悲剧,似乎又要上演。
非联的护航舰队赶到,支援的战机陆续抵达,抵住了大洋军三艘航母战斗群的汹涌攻势。大地新星导弹轮番射出,炽热的白光预示着死神的到来。暴风雨下,战场火光漫天,暗无天日。纠缠了两日,非联的航母被新星导弹击沉,大洋军的两艘航母两艘击沉,一艘重创,无力追击。幸存下的第一舰队宁河号,带着残破的身躯,最终把油轮送达西港。
印度洋海战以大洋军的落败告终。太平洋联军见大洋军兵败,东亚国即将拥有大地新星导弹的制造技术,瞬间倒戈。青河市的驻军渐渐撤离,留下大量的核废料。
印度洋的海面仍旧飘荡着硝烟,鲜血染红了海面,风雨将歇,幽深的海底下面,埋藏着无数烈士的忠骨。大地新星导弹,不带镰刀的死神,绝大多数将士的生命都被他无情夺去。巨兽之觞,东亚国用鲜血换来了胜利。壮烈将士的英魂,将在印度洋上空久久哀鸣,永不散去…
我看着一辆辆坦克开往海港,军卡一车车收集核废料。幸存的人们搬着生活用品和工具重建家园。眼前千疮百孔,狼烟未散。战机的轰鸣还在耳畔回荡。太平洋军签署停战协议,但是拒绝收回核废料。这些废料将被深埋在百米深的地下,等待时间将伤疤愈合。
我获得了假期,但我无家可归。拿起广播,几天不眠不休等待着印度洋的战果。
青河市装甲部队击溃来自太平洋舰队的袭击,目前太平洋联盟已经签署停战协议,具体条款如下:……同时,在印度洋,大洋军突然对我军发起进攻经历三天三夜的苦战,我军在太平洋联合非联舰队成功击退大洋国三舰队的进攻。下面是伤亡播报:……。大洋军曾在进攻第二舰队时暗中协助太平洋舰队,提供大地新星导弹,被我军情报员破获消息,有所预备。此次战役,我军英勇无敌,作战勇敢,行事果断,特别是郑海,叶军,孙胡成率领的指挥战舰和导弹舰群,在第一批大地新星饱和打击中挺身而出,为我军航母和油轮拦下导弹,争取宝贵的时间。不幸的是,他们全部英勇壮烈。…

…
…
父亲回不来了。
父亲回不来了。
无论我再怎么呼唤他的名字,无论我在今后的夜里如何彻夜痛哭,牵肠挂肚,他都不可能回来了。他怎么会想到开着战舰往导弹上装呢?他难道忘了他十年来从未见过面的儿子?我想起他把我抱上车时候的笑容,那是他为数不多对我微笑。他的胡子扎我脸生疼,他的流淌着热血的胸膛贴上去可以听见心跳。他的臂膀结实有力,我稳稳被他托起,自由飞翔在空中。他心疼地抚摸我的脸庞,粗糙的大手稳重而温暖,他慈爱的微笑多少起出现在我的梦中。这几年征战,留下了一张照片,其他杳无音信。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飞行员变成指挥官。如果他是飞行员,说不定也会开着飞机不顾一切冲锋,燃尽所有燃料然后撞向敌方军舰。我的父亲是个英雄,尽管我十年来素未谋面。如今英雄离我而去了。
我掏出他的照片,上面身着军服的他仪表堂堂,目光如剑。我对着照片,泪如雨下。
白冰给我发来了信息。
“启明,你一定要振作,我这里一切安好,不要担心。记住我们的誓言。”
白冰,我一直记得。马上火箭军会有我的名字,只是大洋国与东亚国都开战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准备的情话统统咽了下去,写道:“我很好。国外危险,希望你尽早回国。我很想你。”
我反复斟酌字句,最后把我爱你改成了我很想你。眼前浮现起临行时她的微笑,耳畔回响起她说的每一句话,当我回过神来,从脸到耳根红成一片。鼓起勇气,发了出去。
“郑启明,有个飞行兵,还是个连长,想要见你。现在在军地医院。”
是林安,他活着回来了!
我兴冲冲跑到军地医院,提了两瓶酒。当我见到林安时,他面色苍白,努力起身。我慌忙扶他,结果不小心把被子滑落在地,露出他的一条腿,另一条没了。
“算我命大,弹射仓弹出来后,机枪对着我扫啊扫,就是打不死我。送他洋鬼子一条腿,等你大了,我要你把他们欠我的都夺回来!哈哈,这次我干下来三架飞机,炸了一艘炮艇。”林安见到我,兴奋地脸色涨红,语无伦次。
“你这个样子,能喝酒吗?”
“当然可以,区区少了条腿,不就是不能开飞机?反正也不打了,开它干什么。”
“哈哈哈”看着林安舞动的眉毛,虽然他大我十来岁,却似长兄般亲切。他毫不客气喝着酒,支开了医生,一直喝到半夜。
我喝着喝着,想到父亲,心情不由得沉重。林安突然掩面哭了起来:“我真是个废物,没能把你父亲带回来。”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当初第二舰队覆没后,政府就知道了大地新星这导弹的威力。但是他们拦住了消息,怕军心溃散。你的父亲不知道。”林安的脸色逐渐赤红,语气开始激动,“但连护送时候,他一向小心谨慎,不敢偏离航向一点。从不擅自追击。稳重是他的特点。如果他真的知道不可能不撤退,如果说…”
“如果什么!”我愣住了。
“潜艇早就接近你父亲的战舰。可是为什么当敌军的潜艇来的时候,根本没人通报,反而下令让你父亲继续第三次饱和打击呢?我的雷达上清楚显示这潜艇逼近你父亲的舰船,只是飞机的通讯全被暴风雨切断,我不可能联系到你父亲。不过依照你父亲的作战风格,他知情一定避让。”林安喝的酒上头了,“依我看,指挥就是想让你父亲当炮灰。他明知道有危险,如果你父亲规避,有危险的可能是航母或者是油轮。”
父亲是被自己人害死的。人们想让他死。他的命固然没有航母或者是油轮值钱。对于任何战略指挥而言,这理所应当。
“你的父亲为局势所逼,他要么挺身而出,要么被迫挺身而出。上层怕你父亲胆怯,没有通报。”林安笑了起来,“臣可以提携玉龙为君死,君恐臣怕死,所以君逼臣死,臣不得不死。哈哈哈。就不怕寒了将士的心?航母是傻子吗?油轮是傻子吗?难道这大地新星这么厉害?非要人命去换?”
呵,好一个理所应当,好一个局势所逼。呵。
“哈哈哈哈哈,东亚,太洋,大洋国,没一个好东西。”我猛灌一口酒,“我不知道我为谁打仗,为什么打仗。都想我们死。先是我父亲,下一个就是我了,哈哈哈!”
我那一直深爱的政府,我愿意投入鲜血和毕生的精力的军队,却想让我的父亲死。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可以理解缘由,但我绝不会原谅。
林安哭了起来。“我真是个怂包。贪生怕死,没把你父亲带回来啊。”
“没关系的,即便带回来,下次参战,上去拦下导弹的还是他。以他的脾气,不管是被人陷害还是早有准备,他都会忘记自己的生命。这才是我的父亲。”
“苍天在上,一杯敬皇天后土,养育我们,一杯敬这日月星辰,给我们希望,一杯敬逝去的所有将士,替我们而死。什么狗屁政府,我要活人,人没了!你还我啊!你有本事还我啊!”林安举起了酒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来,一醉方休。”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苦笑着,眼泪决堤,一滴滴落到玻璃杯中,品一口,阵阵苦涩。是海水的味道,这让我想起我的父亲。
古来征战几人回啊。
几人回…
一夜好眠,醒来后,才发觉是别人给我拖到床上的。
“通讯员郑启明,军中有纪律,严禁饮酒。经过考察,你擅离职守,携酒人医院,打扰他人休息,违反军中纪律。受警告处分。是否服从?”我的耳机响起了机器冰冷的声音。
“服从。”
“郑启明,警告处分一次。录入档案中…转接监听员。”
“警告你,郑…郑启明?”
“是。”
“好熟悉,你是不是郑海的儿子。”
“嗯。”
“饮酒处分…这机器出毛病了,回头让人改下条例。战争胜利,连酒都不让喝吗?你父亲的事情我们知道,请节哀。借酒消愁我们理解,但是勿要酗酒伤身啊。”
“谢谢。谢谢政府,谢谢军队的关心。”
“哈哈哈,应当应当,为了群众!等我取消你的处分。”
不久,耳畔机器的声音响起。“处分取消。”
原来他们做贼会心虚啊。这又有什么用呢?从前喝酒无人管我,现在竟然当成了赏赐。我摘下这烦人的耳机,军方一定不敢拿我怎样。我打开手机,搜寻着白冰的消息,依旧杳无音信。
我把昨夜剩下的半瓶白酒喝了,嗓子反而更加干渴烧灼。我的酒劲再度上头,抱着枕头昏睡过去。
新一批的重油到了,国家研制的重油导弹“白虹”投入生产,应用于实战。,主要是从空间站发射,进行全球性的威慑。重油导弹速度极快,威力大,目前没有任何的拦截手段。威力不亚于小型核弹。大洋国一年前开展“天猎”计划,即将拥有自己的太空军。因此火箭军正式征兵。
我能带的东西太少,除了必备的物品外只有一块父亲的一等功军功勋章,准备告别林安。他把衣服口袋掏空,摸出几张钞票。我推开他的手,他尴尬的笑笑。
“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我把我军帽给你吧,我戴着它从印度洋活着回来的。”
我收下了。
“你瘸着腿,怎么办呢?”
“打不了仗,或许要回到家乡给人看门。就是保安估计都没人要我。靠着残疾证饿不死,可活着真没劲。我还能在这里待上几年,你有时间千万来看我。”
“好。”我见他开始憋眼泪。
汽车来了,卷起一路烟尘。林安告别了天空,父亲告别了海洋,我即将告别这里,但我一点都不悲伤。生在第一次能源危机之后,我的过往充满黑暗,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从水电站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所以我渴望离开,去更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我要走了。”
“再见。”
“再见。”
我本以为与林安就这样分别了。他回过身去,我理了理背包,准备踏上去往征兵处的车。他一把把我抱住,眼泪湿润了我的衣裳。
“你要回来啊。别学你父亲不回来了,回来啊。”
他胡子长成一茬,竟然哭的比我还凶。他的肩膀不再有力,松垮着,似乎扛不动枪了。我默默留着眼泪。任谁抵不过岁月的沧桑,意气风发的林安,如今无家可归。天之骄子,成了地上的蝼蚁,孤独地活。痛苦与磨难,彻底把他的棱角磨平。敢怒不敢言。
我何尝不是呢。我想起曾经在三河坝难民区遇见的老人,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彻夜未眠,诉说他坎坷的一生,等待死亡的降临。
下一个是林安,接下一个是我。
上了车,看着林安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下。黑暗将再度降临于这个世界。重油和核能固然缓解当下的危机,在之后呢?重油会烧完的,可惜我见不到,我也不想见到了。车灯亮起,久违的光明。城市中,橘黄色的霓虹灯光依稀可辨。虽然所有的光明会逝去,但是至少此刻的光芒真美啊。
军事基地坐落于群山之中,上了卡车之后,我被关在绿色的帆布中,无法看见窗外的景色。周围坐着的,都是些跟我一样前来参加考核的士兵。有人抱着背包,靠着车闭目养神,装出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但是鞋底不住地扭动,像一条蛆虫。更多的是在聊着闲天,谈论着各自过去的生活。
“跟你说,我们北大营炮兵上次打太平洋,一炮炸到舰队上,当时就沉两艘。”
“有本事他们来的时候你把大炮拉出来,我们猛虎装甲师从南边打到北边,撵着打,跟打狗一样,他们灰溜溜的跑了。我们三辆撵着五辆打,我一人就干掉三辆。”
“要不是天上给你看着门,你能追?开始打的时候,我在的蓝盾防空军一步没撤,硬生生原地部署,当着敌人面轰下来他们的轰炸机。把那群孙子吓的。扔几颗照明弹就灰溜溜地跑了。”
“你可别吹了,要这么厉害,当初他们进来炸工业区的时候,你怎么不打呢?”
“你炮兵营还好意思。铁头王八缩在壳里,人家舰队登陆时摆在你眼前,岸上全是活靶子,没见你拦下来啊。”
“…”
气血方刚的小伙子啊,我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热情地把一生的精力投入到祖国的事业中,始终做一个快乐无知的追随者。可惜我知道的太多了,我既不可能回到平凡的生活,也不渴望做一个平庸的人。听他们无知的发言,我忍不住发笑。倘若他们个个如所说那般神通广大,东亚国不必发愁。太平洋联军撤军,怎可能是怕了?他们只是觉得,打仗不值得了。我们的重油到来后,是一番持久的消耗战。国运不佳的太平洋前沿,失去大洋国的支援,希望渺茫。越打越穷,打的国家民不聊生,核电无法自给自足。应该是国内反抗声音太大,不得已停战。
“你笑什么。你坐在角落里,迟迟不见你说话,莫非是个哑巴?”
“我们的战争没有结束。”
“他们都被打跑了,还没结束吗?”
“没有,这场战争永无止境。两国的冲突是小的,人类本身,从第一声猿啼便开始了与生存的战争,原古时我们为了生存,靠着瘦弱的身躯从非洲徒步迁徙到世界各地,这一走就是几百万年。远古人建立了文明,为了生存南征北战,无数帝国雄起而衰亡,东方西方此消彼长。洋人为了生存远下重洋开疆扩土。多少人死在这漫长黑暗的岁月中。
直到近古人发现了埋藏在地下的巨大能量,开辟了我们的时代,生存才变得轻而易举,人口呈现前所未有的指数型增长。然而生存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事情,相反,那是需要鲜血的。只要我们存在一天,生存的战火就会再烧一天。”
“我都听困了。你到底想说个什么。”
“这我们不可能打赢的,没有绝对的胜利,不管怎么打,人类都是输的。”
“照你这么说,人早晚有一天会死,那你现在跳车吧。”
“哈哈哈哈,真是个愣头书呆子。你干什么的。”
“通讯兵。”
“怪不得,怂包一个,懂点历史不得了,一股子酸气。”
是啊,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呢。我连父亲都不能保护,未来的世界我能保护吗?况且会需要我保护吗?
我抱着东西,一言不发,很快便睡着了。
当我下车后,山林的鸟鸣清脆如铃。踏上砂石铺成的小路,发出绵软的声响,让我很舒服。不远处,高耸的雷达可以清楚看见。伸着一根长长的天线,直指无垠的蓝色苍穹。
路畔的野花有着奇异的芳香,蜜蜂蝴蝶随处可见。茂密的树荫投下一片片清凉,在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静静流淌。流水声让人心旷神怡。这远离尘世的地方,本应无人涉足,然而在那深不见底的地下,无数机器在轰鸣。这里的一切美丽终会在火箭腾空的热浪中变为灰烬。我突然不忍心让军队破坏这里的宁静。我问随行的人。
“火箭是在这里发射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是要上到空间站去,这里的琐碎也没必要那么清楚。”
我先进行身体检查,再笔试,考完后参加体能测试。在之后的等待结果日子中,进行封闭式训练。每天会在失重仓里进行旋转和紧急情况的训练。第一次从旋转仓里下来,两腿发软,世界颠倒。强烈的不适差点让我呕吐出来。但是绝对不可以吐,有几个忍不住的,估计坐上了卡车,一去不复返了吧。
日子一下子变得无比枯燥,整日坐在密闭的特殊房间,面对白色的金属板,反而让我想起地下室的日子起来。每天的事情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冥想,对着墙壁,或者坐在失重仓中。到了晚上反而不行了,我习惯了暗无天日,头顶那忽明忽暗的灯让我背后隐约发凉。我潜意识里已经默认有光就会有空袭。这光芒仿佛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然而的确有一双眼睛,藏在天花板的缝隙间,摄像头无声无息的监视着我三个日夜,直到一天我闲来无事数金属板的钉子时看见它。
平日中吃的是一种糊状的东西,根本不清楚里面是什么。看得出制作的人极力想把平常的食物做的可口些,加了不少佐料。但依旧无法掩盖那难闻的气味和可怕的味道。米面粮食的储备尚且充裕,再打上几年也不成问题。只是能源危机给人们留下的伤疤还没有痊愈,所有的粮食,燃料都是一点点省着用。所以天天吃馒头米饭搭配糊状的大锅菜,对着墙壁发呆,在失重仓里感受胃里酸水如何涌动。再接受漫长艰辛的航天知识教育,筋疲力尽之后,躺在床上,还有一只眼睛盯着你。生活称不上有趣。我在向着梦想奔跑,生怕慢下来。只有拼了命的往前赶,我才能暂时忘记过去。
有时躺在床上我会想:我没有活在近古人的时代,现在我却可以体会到那时人们的生活。社会的发展趋势呈现螺旋式上升,历史好像不停兜圈子。曾有幸研究过北欧国的近古历史,从科技革命之后反而大幅度减少能源消耗,国内经济竟然低迷起来,市民们回到骑自行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长远的目光避免了危机,如今看来不可谓不明智。大洋国发展核电技术,目前只有大洋国掌握了大规模核裂变的技术,发展重油导弹,多少有些核裂变的威力在里面。我父亲也是因此而丧命。靠着巨大的核能储备也度过了能源危机。只有东亚国,还在研发遥遥无期的核聚变,太平洋联军打到了家门口,牺牲掉了一支航母舰队才狠下心来收购重油。

不到一个世纪,人类跌跌撞撞爬了一段,还回到原点。几代人努力之下,好不容易迈出一步,却不一定向前。一切仿佛从未改变。生活并没有因为努力而变好。
白冰,你现在还记得许下的诺言吗。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活着都痛苦的时代,你我是夜空中燃烧的彗星,爱着相同的月亮。真幸运,我身边并非都是低头走路的人,还有你喜欢仰望星空。
火箭军的初次考核我通过了,接下来面临专业考核。但是在此之前,会有几天的假期。我无处可去,国内处于全面戒严,真不知道白冰怎么样了。这段日子以来的消息全部封死,信息部封禁了国外的所有网站,自然包括大洋国,现在是敌国。
军队里的监狱一样的宿舍早就不愿待下去了,身上仍存着一些钱,打算去附近散散心。军队里的人自行组织拉练时候,我偷偷跑到山崖边,脚下万亩林海。风吹过,一层层绿色的海浪波动。我喜欢登高望远,眼前的世界渺小起来。这是个好去处,清凉的山风可以帮我忘记这些日子来的烦忧。
当我回到队伍,吃午饭时,饭堂中日常播送着新闻。
我国在大洋国的技术人员惨遭暗杀。共计八名科学家未能回到祖国的怀抱中,对此我们表示深切的痛心。哀悼所有遇难的专家,是他们为我国提供了关键的火箭技术。其中,包含新一批投入使用的超级载人火箭“开拓2号”
我急忙打给白冰电话,没有任何音讯,如往常一样。我冲进控制中心,这是我日常负责通讯工作的地方。卫兵拦下了我。
“干什么?”
“通讯兵,这是我的证书。”
“非战争时期,卫星不能随便动用。”
“明白。我只是熟悉熟悉操作,参加考核的。”
“进去吧。”
打开电脑,登陆,调换端口,链接上链卫星。虽然我已经熟悉这操作一年之久,但是当下手不停发抖,破解防火墙失败许多次。绿色的读条框内一条慢慢爬到终点。终于,卫星链接成功,我登陆信箱,收到白冰的一封加密邮件。
“原谅我不能履行诺言了,我爱你,启明。”
我关上了电脑。走了出去。违纪处分不在乎了火箭军考核也不不在乎了。我被抽去全部的魂魄,拖着一副恶臭的皮囊,来到悬崖边上。眼前的景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美丽又如何呢?希望又如何呢?他们都不会属于我。快乐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星辰,或许它的光芒令你神往,但是它不可能永远照耀在你身上。没了白冰,我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想起那天漫天飞沙的下午,我看着她坐上远行的车。那成为我们最后的诀别。
所以,跳吗?这世界上,不需要我什么了。我迈出一只脚,悬在空中,停住了。
我还不知道白冰为什么会牺牲,真的是暗杀吗?我不相信政府那丑恶的嘴脸。我没有为白冰复仇,没有为父亲复仇。我最亲最爱的人纷纷离我而去,而大洋国依旧挺立,他狰狞地笑着。
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星子,他们未曾见过日落前的余晖,也不会见到黎明时的曙光。他们守护着漫漫长夜,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还是要好好地活着,像蝼蚁一样活着。匍匐在命运脚下,低下自以为高贵的头颅,怀着渺小的希望。
我回到了军营,准备参加明天的航天员考核。夜里,我抱着被子,把被子哭的湿透。
白冰,白冰,白冰..
考核后,打开手机,林安留了言。
“我要找你。”
我请求两天假期,回到他所在驻地。他接我的时,跑起来带风,忘了自己还少一条腿,摔了一跤。几番寒暄,他把我拉到他的房间,一片狼藉,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地上散落一地的报纸。他的衣服很少,穿的几件破烂不堪。看得出他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
“新闻你看了吗?”
“嗯。八名科学家被暗杀了。”
“你一定认识一个叫白冰的。”
“是…”即使早有准备,可听到白冰的那一刻,眼睛发红,“我爱她。”
“…”
良久,林安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我。
“我认识白冰,她本来想去做火箭军队技术工程师,后来被调去大洋国学习。她从小离异,留学没多久便回来了。之后父亲在青河一次运输任务中被暗杀后就回到了大洋国,我也失去了她的消息。”
“当初我在三河坝救下了白冰,再没见到她。”
“她母亲来找你没有找到,就托我把她的日记给你。”
6月14日
我要回到祖国,见到父亲了。哪怕这里还打着仗,我也不想孤零零一个人在外漂泊。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待我十分冷淡。估计她也希望我走吧。
6月28日
父亲不在了…甚是想他,小时候能见到他的日子并不多。太平洋联军的无人机引爆了水电站,我的父亲也因此被暗杀。
多谢一个男孩冒死来救我,今天早上他佝着腰在门口看我,看他通红的脸庞,真难想象他是昨天子弹擦过他头顶时仍在不慌不忙开车的人。
6月29日
他说他喜欢月亮,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知音。喜欢看天空的大都是孤单的人,他应该和我一样吧。真想有个好朋友啊…但我不能,我背负太多了。
如果不用将来当特殊情报员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过上普通女孩的生活,跟他聊星星呢?
6月30日
好想他。他名字真好听,郑启明。送我的时候他哭的像个孩子,捶着地。我还记得他在病房中天真地说月球相见,可爱的誓言。启明,你可知道我多想留下。但我背负的太多了。如果活着回来,我一定会找你。
…
9月2日
大洋国求学的日子真不好过,我在这里受尽了歧视。我渴望回到祖国去。但我在学成技术前,军政府不可能批准我回去。祖国的海防大门被重油导弹轰开,我要抓紧时间把这样技术弄到手。
真的很孤独。我又想起他了。
…
12月24日
今夜万家灯火。我一人独坐窗边,看着外面那些温暖的光芒,竟然格外冰冷。天空中的月光虽然微弱,也比这些浮华的尘世温暖。启明,这世上只有你在想我了吧。我们真的能在月球相遇吗?
…
3月9日
大洋国重油到了,我重油导弹的图纸发给祖国。这是我一年来的心血,国家需要我,我必须从这里偷学回去。好几次都被老师发现,他已经不再批准我做他的助手,看来拷贝他的论文是不行了。日后只能另寻他人。
…
5月17日
祖国与大洋国开战了,这里十分危险。我之前的所作所为随时可能被发现。但是还不能走,最后的工作还差一步,只要抓到机会,祖国马上可以造出稳定的大型重油火箭,并且不怕被拦截。我先前未曾谋面的同事不幸牺牲两个,希望我足够幸运。等到祖国造出这种大型火箭,足够强大,太平盛世一定会到来,我不久便可以回去了。在这里饱受冷眼,每天晚上不敢安然入睡。启明,真的好想你啊。没有你,我怕是很难坚持下去了。
这是她最后一篇日记。
我放下日记,想要说话,才发觉声音这般嘶哑:“原来她是不得已。好听点是特殊情报员,说白了就是间谍。为什么让这样好的女孩去送死?先送走了我父亲,再送走白冰!”
“你冷静点。白冰的牺牲是值得的,多亏她们这些情报,我们拥有了可以与大洋国持平的重油导弹,还有你将来升天的火箭。她的死我们谁都不想看到,包括你父亲的。”林安说,“可总有人要去牺牲。牺牲自己的幸福,守护身后的人。如果白冰选择留下,你父亲没有为油轮拦下导弹,这会洋鬼子早已打下了青河市,大洋国的导弹将会像犁地一样把这里的土地炸翻。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国将不国,你会愿意吗?他们愿意吗?”
“我明白,但我不能这么快缓过来。”
“东亚国仅仅两代航天员就已经在月球建立了发射基站,建立自己的空间站,完成大洋国百年的百年计划。他们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的向天上飞,哪怕牺牲掉宝贵的生命。
国家太需要我们了。我气数将尽,但你的路还长着。你当初一腔热血参加火箭军,我怎么劝你都不听,那时你已经做好燃尽自己的准备了,你其实很明白你要干什么,你和你父亲,和白冰一样,”他顿了顿,“看到你们,我觉得祖国还会有希望。
”
我抱了抱他,他的臂膀依旧有力,他炽热的心跳彻底点燃了我的血液,我全身的毫毛一刹那立起来。
“谢谢你。”我说。
“也谢谢你,”林安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为什么谢你。”
总有一天,我可能也要同他们那样,为国捐躯,但我不后悔。比起在幽暗的地下室里,静候死神来临,我喜欢化作一朵烟花,绽放在冰冷的宇宙。尽管不多久,地上的人将会忘记我。爆炸的气浪变成微风飘过无人的山谷,绚烂的光芒飞向无边的浩瀚虚空。好在,星星会记得我的名字。
或许这样残存着希望的傻子,才是历史的书写者。是他们推动了历史的车轮,是他们改变了历史的航向。他们忍辱负重默默前行,隐去自己的姓名,在这个苦难黑暗的时代,怀揣着心中残存的火苗,甘愿沦为时代的牺牲品。
这没有伟大可言,生来如此。不甘于平凡,必将死于绚烂。明知与生存的斗争必败,还是会飞蛾扑火。
我若足够幸运,就可以从高高的铁梯子一格一格爬上去,坐在狭窄的舱内,等待点火时刻的到来。几年前难民所里灰头土脸地爬出去望一眼月亮的我,是否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我将跨越三十九万米的距离,投入她的怀抱。
我与白冰许下的诺言,不会轻易随风吹散。
第二天,在新一批火箭军的名单中,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三个月后,大洋国内忧外患,重油储备严重不足。向非联发起进攻,但是没有胜利。
之后第一舰队护送运送重油的货轮时,大洋国突然发动了卫星攻击。高达几万摄氏度的激光射线瞬间引爆重油,第一舰队伤亡惨重。东亚国对大洋国进行战略反击,但是导弹被卫星拦截太多,无法形成有效杀伤。大洋国以东亚国大规模投入使用重油武器为借口,再度派出了航母舰队。企图吞下东亚国的重油。
为此,火箭军建军不到一年即将迎来一场恶战。我的心里反而十分平静。这次升空,目标是破坏大洋国的卫星。我们穿上特制的宇航服,准备登上火箭。广播站应该忙成了一锅粥,但是在我的耳机中,我只听到随我同行队员的喘息。紧张,焦虑。在我没有经历这么多之前,我是不是如他这般呢?
“B舱郑启明!”
“到!”
…
“升空后听从指挥,可能面临敌军的导弹和激光攻击,你们务必小心。这次任务充满挑战。东亚国对你们予以厚望,这场战争成败有你们决定。为了国家的美好明天”
“万死不辞!”
“期待你们凯旋。”
三枚火箭升空了。
我脚下的地面颤动起来,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我感觉自己被狠狠压在座椅上,新鲜的氧气流灌到我的鼻子中去。电子屏幕上,可以看见地面飞速下降,深山中的树木流动成一片绿色。视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可见到蓝色的海洋。我的心极度不安,剧烈跳动起来。月球,近在咫尺。呼吸强烈到氧气流要加压。
“郑启明,注意你的呼吸,你现在身体状态不正常。”
“敌袭!”
我看见远处一条白色的光带拖了过来,冲着我们飞升的火箭奔去。那个雪白的光点急速扩大,突然擦过我们的火箭。在旁边爆炸了。又是数十枚白点袭来,这一次是空间站的饱和打击了。
“空间站,拦截。”
东亚国的空间站应声发射出所有仅存的导弹,道道白光交织在一起,炸成一团。还是有一枚打到了火箭尾部,现在已经脱离。空留一个载着弹头和人的载物舱,缓缓驶向空间站。两条长长的机械臂伸了出来。A舱抵达位置,C舱下一个。视频中,他们笨拙的从舱中飞出来,慢慢挤进空间站的控制台。气流外泄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耳朵震的生疼。
我飞向控制台,让火箭稍稍减速,但不停下。在他们陆续抵达空间后敌军再次发动攻击,这次没有可以拦截的导弹了。通话瞬间混乱,到处都是尖叫。空间站的人启用了备用的一枚逃生火箭,五个人拥挤在狭窄的逃生仓里,准备逃走。但是导弹还有几分钟便会抵达。
“我们尽心尽力为国家,国家让我们挨导弹!”

“这是阴谋!情报绝对被改了!”
“赶紧跑吧,不要管弹头了。”
我笑了笑。反正回不去了,去月球吧。
我毫不犹豫地让机械臂把剩下所有来不及发射的弹头组装在我的火箭上,利用仅存的一个燃料舱,飞向月球的火箭基地。火箭再度启动,尾部重油的烈焰再次燃烧起来。他们惊讶地在逃生舱中呼叫我的名字,但随着距离变远,我耳畔只剩下了电流声。
我没有退路了,燃料舱只够我单程的。无数重油导弹在我身后追着,始终跟不上我。在空中胡乱爆炸,乱头苍蝇般互相撞击。有的燃尽所有燃料便爆炸了,有的丢了目标偏离轨道。很快没有导弹在追我了。剩余的导弹愤怒地把空间站炸个粉碎。四散的碎片在太阳的光芒下闪闪发亮,紧接着被重油的火焰马上吞没掉。大洋国再度发动饱和攻击,快到他的极限了。
果然,没有新的火箭跟在我后面,暂时安全了。
紧急减速降落,凭借着记忆,我摸索着控制火箭。启用了备用电台,联系到了中央。
“请求着陆,批准使用月球发射基地。”
“允许。勇士,你的火箭上装备的不是重油导弹。”
我吃了一惊。但是绝不能影响降落,警报声响起,我没有时间考虑火箭上装着什么。先是减速,转向,抛去第一层,再是第二层。中控电脑没有出问题,火箭三十分钟后将平稳的降落在月球。我浑身上下都是汗水。
“你刚才说,我没装着重油导弹?”
“对,装有重油聚变弹头‘死星’3枚。我们的路基发射平台被炸毁了,只能从空间站发射。”
我难以相信,羸弱的祖国好像一夜之间突飞猛进,研制出了聚变弹。核聚变领域是祖国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在今天圆了梦。三枚心血结晶现在正是握在我的手里。
随着火箭的缓缓落地,我着陆了。操纵着机械臂,把三枚弹头安装在我的火箭上,之后我走进了地下的控制室。年久失修,落满了月球的黄土。我望向远处,一片苍茫。黄色的沙土一望无际,远处的环形山高高耸立。头顶群星璀璨,比在地球上要闪耀的多。满天星河,星星点点的光洒在我的身上。我压低步子,不至于走着走着飞起来。我感到莫名的温馨。先前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面对这无垠深邃的宇宙,我是那么渺小。只在梦中出现的繁星,此刻对着我微笑招手。望着天空,想起白冰,我泪流不止。但是我不能停下脚步,大洋国的导弹随时会赶来。

来到控制台,接通火箭上的通讯,我调到了公频。耳畔寂静无声,静的安谧。历史的河流在我这里拐弯,我的手变得沉重。
我用着基地的雷达,向大洋国说;
“停下导弹,我要说话。”我顿了顿。“我这里有三枚聚变弹头。”
“你最好清楚你在干什么,疯子。绝对不可以发射。”那边传来了声音,“我们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你。”
“你国如果继续攻击,三枚死星聚变导弹将会落在你的头顶,届时,你国的上空将会同时升起三个太阳。”我说,“你当然可以拦截,这样就能提前看到日出。”
“…”
“我命令你停战投降,炸毁空间站,并且把航母舰群撤退到本土。我给你一分钟。”
“你就是个疯子!主会将你千刀万剐!”
东亚指挥中心向我发送信号:
“他们自毁了空间站,航母正在撤离。”
我安心了,继续说:“永远不得研究聚变弹,取消重油供应。”
“这不可能!”
“那就等待着聚变弹蒸干你国周围的海水,灼热的气浪把你国辉煌的文明烧成灰烬。”
……
“我接受。投降书已经写好,发送给东亚国。”
“他们投降了。”东亚指挥中心传来的声音无比激动,“我们马上派出火箭去营救我们的英雄。”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散了架子。氧气变得稀薄,我喘不上气来。缓缓走了出去,最多挪动到门口。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我瘫倒在地上,月球的沙土摩擦着宇航服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侧过头去,我看到林安用拳头捶着我的肩膀,大声欢笑。他背着长枪,举着一大杯啤酒,不住地往我嘴巴里灌。我干渴冒烟的嗓子得到些许湿润。我看到父亲一脸慈爱的看着我,用胡子扎我的脸,在我脸上亲着。我的小手被他牵着,他一把把我抱起,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他用手指指着日出的地方。我看到白冰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我。她的眼眸迸射出迷人的光芒。我抱着她,她不住地哭泣,落下眼泪凝练成了月的光华。“我们在月球相见了。”我贴着她耳朵说,她笑了。她的笑容是那么动人,红着脸,钻进了我的怀中。“我们终于在月球相遇了。”
从灰黄的土地远望可以看见我那蔚蓝的地球母亲,孕育了无数生灵的母亲。是那么平和温柔。而我如同一颗蒲公英,飞向月球,脱离了她温暖的怀抱。可惜我不能扎根,也不能回去。我干涸的眼眶中流不出一滴眼泪了。我仿佛听到海洋上的波涛汹涌,听到人们庆祝投降时的欢呼雀跃。我极目远眺,许多地方我没有去过,也没机会了吧。那雪白的山峰,郁郁青青的树林,金黄的沙漠,尽收眼底。只可惜我没有时间欣赏了。

我努力把头转过来,不让刺眼的太阳光挡住了视野。用尽平生力气,侧起身望着远处星空。深邃的宇宙正凝视着我,我呆呆望着银河,它用星星洒满了太空。流光的丝带缓缓旋转,它们一闪闪的,在为我唱着挽歌。
我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喘不上一口气来,眼前的星发出黑色光芒,耳畔只剩下了嗡嗡长鸣,我明白最后的时刻要来临了。我隔着厚厚的宇航头盔亲吻着月亮,我不舍得分离这一切的美好,我即将抱着月亮入睡,做一个长长的梦,但愿这个梦里有林安,有父亲,有白冰,有繁星,有月明。
——end
3 条评论
摸鱼也要讲基本法 · 2019年3月22日 下午5:14
tql
度越 · 2019年3月17日 下午5:07
太墙了!膜拜
Reason · 2019年3月17日 下午2:03
棒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