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莺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她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样的贵人。

他像是来寻乐的。长莺很快抛弃了这个想法——来这儿的哪一位不是寻乐的?

长莺倚在二楼的栏杆上,一手拿着长长的烟杆,轻嘬了一口烟嘴,吐出一圈圈的烟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她的面容。

待那身穿锦绣长袍身量稍矮却处处不凡的男人走近了,在楼梯拐角处,他的眼望过来,长莺才发现——是她。

长莺在心底嗤笑一声,“到底 是个大家小姐,不知人间疾苦。”

她一手托着细长烟杆,一手捏着杏红色的软帕,摇摇摆摆地走回了房间,房间里是她的恩客。长莺的一身本事都要尽数使到恩客身上,他一高兴,长莺的赏钱就有着落。至于那不知好歹的大小姐,长莺想起她的眼,“有什么见不了人的怪癖也说不得。”来这的,个个都有怪癖。

第二次碰面时,是在街边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那儿。长莺心仪白栀子,因为它有着长莺永远都不会有的干净。裁剪合身的暗红色缎面旗袍勾勒出长莺身姿曼妙的玲珑曲线,在她低首轻嗅那一段栀子香时,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浅粽色的女式小皮鞋,顺着白皙的小腿往上看去——是她。

长莺记得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透亮,眼尾轻轻上挑的眼睛,看人时唇边自带着两分浅笑,还有三分是郑重。不像长莺,看人时总带着两分风情,还有三分是轻佻。

长莺默默在心里点评了一句,穿回小洋裙的大小姐比上回的男装好看多了,可惜化了妆。

给了那小姑娘花钱后,长莺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与寻常不同,这回的笑带着九分的真诚,还有一分察觉不出淡淡的欢喜。

长莺在梦里时常会梦到她的眼睛,梦里的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柔情,眼尾被轻轻搽出了一抹红,她在梦里用舌尖卷去睫羽上的泪珠,亲吻着那一层薄薄的眼皮,她用温柔而缱绻的声音诱哄,“别哭, 姐姐别哭。姐姐哭得莺莺的心都要碎了”她抬起身下人温热小巧的手掌,拍向自己的心口处。

每每想要看清她的面容时,长莺便从梦里醒了过来,她楞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念念不忘的仍是那双眼睛。

第三次碰面时,是在这偌大的城市的东郊,那里的树林后有一个小小的湖泊,鲜有人来。长莺趁着出来采买胭脂水粉,一路直奔湖泊而来,不曾想自己曾经独有的湖泊里,会有一位美人。美人娇小的胴体埋在水里,只露出一张光洁的脸蛋儿,一滴滴水珠顺着脸庞滚落了下来。

长莺楞楞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男装、女装、浓妆、淡妆、不化妆。心之所向,皆是你。”

美人气恼地一拍水面,溅起朵朵水花。长莺头一回如此手足无措,结结巴巴说了一句“抱、 抱歉啊,姑娘。”

她飞快的转过身去,逃命一样的逃离了这片树林。

长莺只看了她三眼,第一眼事不关己,第二眼心生春意,第三眼颠沛流离。

从那之后,长莺再也没见过那个美人。

往后的十年里,长莺一如既往地接恩客,一如既往地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吐着烟圈,看着过往的形形色色的男人,却再也不曾见过女扮男装,眼神清亮的那个她。

长莺的一点朱唇千人尝过,万句玉言也万人听过,可偏偏,她不曾尝过,她不曾听过。

长莺时常会想起那双眼,会想起心底曾经生起的莫名其妙,又无疾而终的情愫。仿佛抚平了城外的战争,把她带回到东郊树林里,对她说一句:皆是你。

分类: 日常

珉章

永远热爱文字,永远热泪盈眶。

1 条评论

珉章 · 2019年9月14日 上午9:09

“心之所向,皆是你。”

这篇文来源于朋友的说说,只有前两段,我问她后文呢,她说要不你来填坑?最后莫名其妙的就写了下去,可能前两段也挺对我的感觉的。大体上是我写的,黛色也就是我朋友润色修改,后来我又改了一些细节,这就是最后的成文了。

其中有一句话化用“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水莲花般的娇羞”,还有一句化用《胭脂扣》台词。

我心里的长莺,是身着旗袍,手持烟杆,缓缓扶着楼梯把手走下来,她轻轻看你一眼,唇角一勾,就能把你的魂都勾走,她风情万种,可她也不是良人。我在接着往下写的时候,想过写古代还是民国,最后我想,长莺就应该是穿着旗袍的,只有旗袍才能勾勒出她的模样。她生性凉薄,却也温柔,对于男人她不想给爱,也给不了。对于那个看了三眼就沦陷的小姐,她其实连姓名都不知道。只是单单一双眼睛,就足以让她至死都记得。

长莺这一生过得到底怎么样呢,我也无从得知。平平淡淡的一生,只是遗憾的是,她没有等到那个在她梦里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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