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们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

这是我们的故事。

坐在长椅上,我向着街道眺望,望不到我期待中会到来的人们,大家都不在了。大家,都离开了吧。

如果抬头,注定悲伤。我习以为常。

黑色的洪水将证明我的过往是妄想,是星辰的挽歌,是永无止境的回声,回荡在永无止境的漫漫长夜。

第一章 黑色星期一

裴常翻了几回身子,不情愿的将闹表摁上,在床上装死,“别吵,别吵,别吵……”然后诚实地穿上了衣服,准备洗漱。

“玄武,朱雀…怎么会梦到这些呢。”

这不是偶然,已经连着一周都会在夜里梦见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初只是记得前几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以为只是小时候被千字文折磨的太厉害,到了后来,梦见的文字越来越多了。并且在梦中还能隐约看见亮光,上下闪烁。

“精神病?”裴常洗漱的时候仔仔细细照了照镜子,镜中的自己黑着眼圈,眼睛血丝密布,活像从清朝的棺材板中跳出来的。但他明白,这只是昨晚抱着手机,在枪林弹雨中酣战的结果。

“昨天的战斗太激烈吗,不会吧…”

从前,裴常向来不大做梦,他的夜晚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场。睡眠对于裴常来说,就好像话剧两幕之间的暂时更替,两个白昼之间的交接仪式,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事情。一夜酣畅,次日醒来,精力充沛。

温暖的被窝是冬秋季的学期杀手,有着难以抗拒的磁力深深吸住了裴常,“再睡两分钟吧,”裴常看着闹表,“所幸家里住得近。”

十分钟过去了。

裴常抄起书包,脸上的水没有干,惺忪的睡眼尚未睁开,不能快速适应秋日的晨光。

      树木,车流,行人,在早晨的阳光下逐渐复苏,生气从天边倾泻而下,泊泊灌入万物之内。

红河中学,池塘边上,万条垂下绿丝绦。刚刚度过了漫长的夏日,蝉鸣未退,这个时节,芦苇花开得如火如荼。

红河只是新城城郊的一条河,至于名字,着实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渊源。老一辈奋斗的地方,总是要带上红色的痕迹,红河也不例外,革命的精神源远流长,裴常喜欢这个解释,至于整条河流都曾流淌的烈士的鲜血,着实听着吓人。

红河畔,最具风情的,不过是些柳树罢了,到了三四月,可以来这里搬着板凳看保安大爷和退伍的老炊事员进行垂钓比赛。红河的下游,没有开发完全。简单修葺一番,建成了公园。

公园很大,选址在从前的军用塔楼,如今仍然虔诚地挺立原地。曾经,这里应该是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镇守河口,防备偷袭,现在塔楼也该到了退休的年岁,安静地看着曾是花季少女的大妈竞相跳广场舞。

但平时这里是没有人的,像是广场舞,垂钓大赛,总是随着三四月的清爽春风和漫天柳絮而来,又随之而去。平时,这里一片寂静。唯有红河的河水静静端详着蓝天。粼粼荡漾金光,如果有人肯建一座桥再植些荷花,就真的有江南的风韵了,可惜气候只能允许芦苇扬眉吐气地安存。荷花,熬不过这里漫长的寒冬与碱性的水土。

醒目的大时钟伫立在塔楼之上,神圣地俯瞰苍生。大理石底座虽然有些陈旧,却也平添了几分古老的神韵。放学人静之际,裴常有时会把身子依在冰凉的石头上,感觉时间从后背悄然流过,一缕缕丝丝汇入身体中去。

大座钟摆动的滴答声响细弱难辨,而准点报时的声音嘹亮醒神,夜深人静,广场上四周空旷,座钟悠扬的声音可以传遍附近的小区所有街头巷尾。这是红河区的地标性建筑,裴常觉得这种地标有些寒酸,即使他很喜欢午夜十二声钟鸣——听起来是一位严肃的守夜人在吟唱歌谣。

由家中过了桥,穿过红河广场,方到学校

红河中学是整个红河区首屈一指的学校:最为齐全教学设施,最先进的教师队伍,最科学的教学理念。优秀的生源,较高的升学率。数十年来一直如此。没什么稀奇,毕竟红河中学是这座县城唯一的高中。

“芸,拜托了,我没有背。”裴常努力挤了挤嘴巴,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好,你自己小心吧,老师最近好像加大了检查的力度。”单芸忙着补数学作业,来不及看裴常,“我在补数学,昨晚大题没写。

单芸是班上为数不多与裴常做朋友的人了,如果不是同桌的缘故,裴常绝对不会跟芸她是朋友。

默写时候,方老师掏出了课本,摘下眼镜仔细念着重点的句子,下面早已是暗流涌动。地下工作者开始了。

交接活动如火如荼。

“云青青兮欲雨?”

“嗯!”

“然后?”

“...”

同学瞥见前方老师犀利的眼神,于是举起了手中的水杯。

“懂,谢!”

——不好,老师在盯着。

方老师只见下面的小同学惊慌地举起了水壶,随即深沉地举起来,优雅地品尝甘霖的滋味,相隔一行的邻座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不会是早恋吧,现在男孩子这么开放了?”

轻叹一口气,方老师把头又埋向课本。

等到方老师把圆圆的脑袋从课本之中抬出,正好看见裴常渴望知识的眼神。当裴常的焦点从兰的纸条上转移时,正好与方老师撞了个正着。面面相觑,短兵相接之际。方老师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裴常边上。

“我今天不想自找没趣,明天来找我背诵全文吧。”

方老师的笑容,明明是特级教师被人称赞的和蔼慈祥,此时,裴常只感觉心里发慌。默写总是不合格,再这么下去,自己马上会成为老师们的开刀对象,而且他无比害怕请家长,家父是绝对不可以来的,这是他的最后底线。

背诵全文,又谈何容易。篇目很长,晦涩的读音,拗口的句读。背诵的感觉并不比嚼碎鱼骨头再咽下去差。

伴随着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响,方老师恰好写完了板书的最后一个字,有板有眼的正楷,看着赏心悦目,李栉一个字一个字在课本上列的表格复制粘贴。女生们很喜欢他写的笔记,

李栉是裴常的好朋友

“栉,在?食堂?”

“栉?”

“我要晚些,今天课上的东西有点多。”

“好。”

裴常走了。

“垃圾的饭菜。”文毕扫过一眼阿姨打的土豆片,“我都可以想象出来它入口平淡无奇的味道。”

“不错的味道。”

“但是吃了太久了,你身上的香水喷久就会变得难闻,同一首歌单曲循环总会有听腻的一天。审美疲劳是人们的共性。”

     “你好像活明白了。”

“哪里哪里。”

裴常在四处张望,没有期待中的身影出现,“李栉,见到他了吗。”

“他去机房了。”

回到座位上,开始一通狂写。

“真用功啊。”“好能学啊。”“为什么可以写这么快。”“裴常又开始了。”“你听说了吗,他都不背课文的。”“那他这么节约时间。”“别有用心啊。”

李栉走过来,狠狠地锤了一下裴常的后背。

“干嘛。”

“看你不爽。”

“哦,栉你肯定已经偷偷写完了。这点物理题你早就会吧。”

“没错。但我这次来是想找你说金云筱的事情。”

“怎么?”

“最近的全国信息竞赛结果出来了,金云筱只有三等奖,无缘省赛。这个三等奖,说白了就是参与者都有的奖项。”

裴常还是很吃惊的,虽然和金云筱那家伙关系不怎么密切了,上次互动还是在寒假,金云筱把自己的一万行代码纪念截图发在博客,裴常无聊地在下面发了一个牛头。还有群发的春节祝福。但是他是裴常屈指可数的朋友。

“你打算怎么办。”

“走吧,去机房,云筱肯定在那里。”李栉察觉到裴常脸色的异样,迅速地推开裴常放在卷子上的手,“一二三A四C五D大题是495N大事要紧这点小题不会回来我教你。”

裴常鄙夷地瞪了李栉一眼。然后和李栉冲出了教室。

学校的图书馆其实是三件特大的教室,一间在上级领导巡查之际改装成了琴房,于是原来电脑被转移到剩下的两件大屋子。书都是老旧的,基本上是些教辅材料。承蒙红河政府的特别关照,这里的电脑都翻了新。裴常喜欢在这里跟着金云筱混进来摸摸电脑,李栉则是来这图书馆看阿莫西夫的《基地》,金云筱自然是在训练,经常看见他捧着一本泛黄的《算法导论》

假期内这里对全部入围的竞赛选手开放,实际上只有金云筱在卖了老命没日没夜来学校一行行耕耘代码,他说在这里效率会更高。为了这个竞赛,他把精力,快乐,梦想,全部压在这上面了没曾想竞赛落选,他便失去了所有。

“希望他正常。”裴常默念。

但他明白,怎么可能正常,辛辛苦苦奋斗那么久,牺牲掉了所有闲暇的时间,却只有这个成绩。不过,竞赛毕竟是竞赛,根本不会讲究什么情谊,所有渴望走竞赛的学生,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之下,失败者是一定有的。

金云筱的学业成绩并不过人,但是计算机却比平常人强不少。本来不能进入重点班的他,凭借着过人的信息技术,获得了竞赛寒期夏令营的资格,一上就是一整个假期。裴常担心过他这样搞会吧自己搞垮,金云筱却只是口头应付他。

到了。

机房的灯没有开,里面微弱的鸣声清晰可闻。中午,能进机房的除金云筱外还还可能是谁呢?

“出来,金云筱!”李栉站在机房门口大声喊着。

“我不想见人。”

“你这么一个人容易出事情。”

“没关系。”

“我..”

“滚!我说了不想见人!”

裴常和李栉从来没见过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金云筱大发雷霆。看来他是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李栉也有些气恼:“你就是个怂包。”然后是尴尬的沉默,裴常明白这是激将法,但是情况好像不太对劲,李栉的眉毛抖了一下,“我是开玩笑...”

里面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说实话,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一个人哭的如此令人胆战。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在吼。

李栉的脸色变得苍白,门被紧锁,撞门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想不开吧,看来我情商还是太低了。”

“不是你的错,李栉。”裴常无奈的摇头,“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看到,我们不能理解他的苦痛。”

将心比心,多么天真的想法。

蓝天可以拥抱云朵,但终究不是云朵,他不懂得何为漂泊。大地可以安抚虫兽,但终究不是虫兽,他不懂得何为苦短。海洋可以接纳江流,但终究不是江流,他不懂何为奔波。苦难始终是自身上的枷锁,镣铐不住别人的魂魄。

“...我跟他不熟,虽然跟他曾是一个小学的,但是这些年来他基本不怎么出门,很少和我讲话了。而且他的学业成绩在我之上,哪怕会表面上和我微笑打招呼,但我明白那只是一个优等生对我的基本礼节罢了。”

“确实很棘手啊。”

最后,裴常留下了金云筱最喜欢的汽水,李栉掏出一张便签,上面写着“有我们,一切会好起来的。”

“字不错,但是好肉麻啊。”

“...你来写啊。”

周一的班会课,李栉照常在最后一排支着脑袋睡觉。喇叭大声播放着下周的运动节安排,不过没有多少人在听。裴常苦恼着金云筱的事情,突然他想起了早上的默写。

“完蛋了,背诵啊。”裴常猛地惊醒。冲着李栉打手势,指了指课本。

“裴常搞什么幺蛾子,这么喜欢动的话今天就留下来做卫生吧。”班主任被最近的开学工作整的心烦意乱,正好抓住个出头鸟。下课,李栉看着裴常,带着凝重的表情,

说:“我会想办法,发愁没有用。好好做卫生吧噗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

单芸收拾好书包起身,回头看一眼座位上翻云覆雨的两人,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日落。转而留下只有两人的教室,奔向窗外的风景。

“迷人的星期一的晚霞啊。”

第二章 拨云见日

回到家,裴常习惯地打开电视。然后打开电脑,发现昨天晚上没有关机。等到休眠屏幕屏幕亮起,游戏界面的背景音乐轰鸣起来。裴常把书包甩到一边,瘫软在沙发上。

“这算什么...”

没有晚餐,没有等候的家人。开电视是为了缓解不那么可怕的寂寞,一对年轻相声演员嘻嘻哈哈的声音,让裴常紧绷的神经可以稍微放松片刻。

自从裴常的父母离异之后,新居的家庭关系一直十分冷淡。裴常被法院判给了赡养条件较为优越的父亲,父亲出差日子多,不出差也要到很晚才能回来。裴常明白,这是在跟新的妈妈“建立关系”。

初三的离异开始,裴常的生活便被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彻底改变。酗酒的父亲,吵闹的母亲,每次复习冲刺的阶段,都要强行把耳机的声音调到可以盖住隔壁的吵架声音。最好是吵闹的电音和摇滚。即便如此,写着写着,洁白的教辅材料便不知不觉滴落几点泪痕。这难得的清净,一度是裴常梦寐以求的。

成绩优异的裴常,因此一蹶不振。变得讨厌与人说话,讨厌吵闹的流行歌曲,讨厌劝人奋进的心灵鸡汤。

泡了一碗方便面,熟练地恰好三分钟的时间。面条正是爽滑劲道的时候,然后冲一杯速溶的可可。先来两把刺激的游戏。一晌贪欢,屏幕上的刀光剑影,一时间让裴常忘记的这一天的烦忧。

玩的有些上头,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便有了报应:头昏脑涨,手指僵住,甚至操作都变形,想着快速移动鼠标,然后麻利的敲击键盘摁出连招,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揉了揉略发干涩的眼睛,还是可以看清钟表上的时间,时针即将越过11.这么晚了啊,裴常掏出里的书本,今天的篇目虽然难以背诵,索性这篇文章很有意思,裴常乐意一遍遍读,

本来打算趁着游戏操作变形之际,完成今天最后一项任务。困意抢先一步,迅速席卷上来。

“明天背吧。”

于是像一颗炮弹炸飞到了床上,深深地陷了下去又弹回来。裴常爱死这巨大的弹簧床垫了,老爸不怎么喜欢,他的床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抗拒。

——

黑色的长影、跃动的火光、从高楼上坠落、嗡嗡的轰鸣、洪亮的钟声、乌黑的长发、深邃的瞳孔、坠落前所见到的黯淡下去的星空。。。

——

裴常这一晚上睡得十分糟糕,起床后大脑混沌,而且伴有剧痛。

“可能是最近精神状态不好,看见金云筱的样子,回想起自己的事情吧。”

活力满满的一天自然要从语文课开始。

方老师带着标志性的笑容走进教室,侧过身去,打开熟练地翻开了教案。“裴常,来吧,当着全班背今天要讲的课文。”

裴常扭捏的站了起来,面色苍白无力。

“看看你这副没精打采的可怜模样,就是最差的学生都能写上一篇小作文。”班中一片哄笑,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前半部分还是可以流畅的背下来的,伴随着裴常虚弱但是清晰的声音,班中的气氛肃穆起来,方老师不住推了推眼镜,带着些许的疑虑。

从他渐渐温和的眼神可以看出,他还是很欣慰的。

“坐吧,今天的内容比较多,背的还是十分不错的,证明有你实力。裴常同学,记得把心放在学习上,你不比别人差。”

深陷的眼眶,困倦的面容,虽然很像是熬了一夜打游戏,这种推断无懈可击,不过总觉得这样子想他有些武断,方老师在读课文时候不经意看了他几眼。

“现在的孩子真是捉摸不透心思了。”

裴常的冷汗直流,后背湿透,肯定有侥幸过关的惊险在里面。离昨天落下的地方只剩下不到两行。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成功的快感。如此强烈,若大漠中干渴的旅人偶然捡到半瓶水一饮而尽。还要更多,还要更多,仅仅这小小侥幸的成就,便让裴常有点头晕目眩。

——金云筱难怪如此迫切的寻求,我似乎明白一些了

“可以啊,我昨天两小时都没能背下来。”单芸戳了戳裴常木头手臂,见他毫无反应,知道是自讨没趣。

裴常用眼神回应了她羡慕的神色。

身在最后的李栉默默关注着这一切,裴常不知道背诵时候后背死死盯着他的目光多么专注。

中午,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教室,剩下裴常和李栉两人。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打游戏啊,老样子。”

“唔...”

裴常被扯着拉到了男厕所,终于看见自己邋遢的样子,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我要是出去跟同学们说,‘裴常昨晚连夜赶着直升机去边区参加禁毒活动激战一晚凯旋而归’他们都相信,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睡好。”

“真的吗?”

“真的.”

“没说谎?”裴常空洞的眼神让李栉第一次感觉到陌生。

“没。我发誓,没必要对你说谎。”

李栉的肩头被软软地锤了一下。

“我去找金云筱了,那家伙不在机房。昨天留的纸条和汽水都不见了,说明还是奏效的。”李栉岔开话题。

“你太乐观,云筱很可能只是口渴,他连纸条看没看都不好说的。”

“你今天也是这幅丧气样子,比金云筱好不到哪里去。”

“哈,没睡好罢了,中午让我安心睡一会。”

“去图书馆吧,我曾经搞到过备份的钥匙,金云筱给的。”

裴常落座,倒下,睡着了。前后不会超过三秒,李栉吓得放下书本,摸摸裴常的鼻子,好在不是猝死。

“别叫醒他吧。”

昨夜各种事情烦扰着李栉,不仅仅是金云筱的苦恼,为此李栉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有书本加持下,李栉把手表上的闹钟定好,也睡下了。

——

黑色的影子,黑色的影子,还是黑色的影子

——

醒来时,李栉推着裴常。“走吧,去上课了,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

“你不记得了?”

“什么。”

“彼岸。”

“那是什么东西。”

“是啊,彼岸是什么呢?”李栉拍了拍脑袋,“睡觉睡糊涂了。”

晚上,裴常破天荒没有打开电脑。完成作业之后,试图用心巩固下之前的落下的知识,熟悉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笔记本上的字符,从条格中纷纷脱离,翩翩起舞,然后手拉着手。“丢手绢,丢手绢,悄悄地...”

——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所幸惨痛成为过去,热爱的远未停止。

幕布上,彗星的尾巴闪动着迷人的光芒,星星在有节奏地律动着,蓬勃涌出的交响乐,安抚灵魂的最后提琴独奏,星辉下,男孩在痛哭。

——

转天,金云筱找到了两人。

“我好受多了,昨天晚上做梦,我梦见自己和你们看着天空,星星居然还会奏出我最喜欢的曲子。

我突然明白自己追寻的梦想还不能止步,而我最宝贵的朋友仍旧在我身旁。这些日子对你们发的脾气,多有冒犯了。”

“你好了?”

“嗯,我想开了。”

“你看到昨天写的纸条了?”

“嗯,看到了。或许我是 从那时就放松戒备了吧。”

“欢迎回来。”

“谢谢。”

金云筱终于自己想明白了,虽然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不过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就足够了。李栉的字条,原来拥有这么强大 的力量。

裴常对着李栉相视一笑,李栉猛锤金云筱的肩头:“看来你是真的累糊涂了。星星哪里有出声的。”

裴常本来也想说自己的梦与之相似,不过,他把口头的话咽了下去。

裴常微笑着拥抱多年隔阂的金云筱,

“美妙人生的关键在于你能迷上什么东西,云筱,你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李栉走上前去,

“并且,你从不形单影只,丢掉的功课,随时来找我们。”

“谢谢,我明白。”金云筱裴常突如其来的认真震惊到了。

“真想今天晚上再听一次梦中的星星协奏曲啊。”李栉望着天空幻想,“如果每天都是美梦,我必定早睡晚起。”

裴常无言看着两人望着天空出神。

纵然结局注定,还有人会怀揣着希望,更何况,璇玑莫测,乾坤未定,没有理由止步于此。

第三章 冰冻三尺

...

“古莲的种子在恶臭的污泥之中沉睡千年才得以重见天日,我哪里有千年的时间?”

...

“再不快些,雪人的躯干消融于暖阳,未了的心愿成为毕生的遗憾。”

...

“你的稿件我们的编辑会看的,如果入选自然会发给你。”

“请告诉我哪里还不够好?我需要发表,哪怕一篇。”

“这种事情不是哀求就可以的。”

“求你...”

“阅历太少,间架结构混乱,毫无章法,缺少真情实感。无病呻吟,而且拗口难听!满意了吗?我没有耐心再读你的东西了。”

“狗眼不识泰山。”

“带上你的垃圾滚!厕纸都要比你的稿纸金贵!”

...

“我以为下个路口会有转机,没想到十字路口全部是红灯”

...

食堂,裴常看见了王文毕。他原名王文,后来为了彰显文学的艺术细胞,作品还没有写成就给自己取了个王文毕的名号,希望自己日后可以笔落惊风雨。

他的神色并不大好,这可不像他一贯风格。裴常试探性地问候:

“你是不是在读社会学?”

“稍微懂得一些吧,最近看到古斯塔夫•勒庞的书本,很有意思,深刻的揭示了我们大多数人喜新厌旧的劣根性。很多人说他片面,我不觉得,这种一针见血的论调要比扭扭捏捏的折中派干脆清爽,有时候恨不得让人也破口大骂——一群废物,人渣,无耻的人类。站在制高点的感觉真的十分不错...”

糟了,不该捅马蜂窝。

于是因为裴常一句话,文毕的饭菜面临凉掉的命运。

听罢文毕的慷慨论词,裴常笑了笑。

“很有道理。”裴常顿了顿,装作思索来表示对一位有思想的人的尊重——他已经习惯文毕的神神叨叨,有时候这家伙还是可以背诵不少奇怪的话语,用在作文里提分。不过天天这样子啰嗦,真的不堪重负。

裴常加快了吃饭速度,终于可以走了。

 “群体只会干这两件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从长远看,不断重复的说法会进入我们无意识的自我的深层区域,而我们的行为动机正是在这里形成的。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

起身:“失陪。”

“诶,裴…”文毕有些失落,低头继续吃着凉掉的饭菜。

然后匆匆离开食堂,李栉这些日子应该在训练吧。

果然,李栉还在操场上长跑。裴常缓缓走向他,树木在风中沙沙作响,校门口车辆和人群的喧哗使得这里格外温馨静谧。令人安心的下午。

“见鬼了,你还有这爱好。”

李栉的行为举止十分引人注目。

“没办法,运动会的长跑项目有我。”

“你居然会卖命,还是长跑。”

“哈,我爱长跑。”

“随你便,我不会相信的。”裴常自讨没趣,李栉显然是在敷衍。也许参加长跑的人大概都希望在跑步时候不要有人来问东问西的。

“潇洒。”裴常看着李栉挥洒汗水的样子不经意有些触动。

李栉的潇洒,一度是裴常最为羡慕的潇洒。上学期转学,李栉一个朋友都没有,他不喜欢主动找人谈天,却渴望有人找他。正巧那天游戏中服务器周年庆典,裴常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联机做活动的人了,试探性地向李栉发出了邀请。李栉的第一份邀请就这样稀里糊涂被献祭给裴常。李栉口头上一再强调自己技术很高,实际上不敢恭维。

“又输了,你能不能稳健一点,非要冲上去,等我啊。”

“需要你等?我这波只是运气不好。”

技术稀烂,嘴巴很硬。

裴常离不开李栉的,

除了偶尔的活动,还有一起玩各大盗版英文单机游戏,李栉的英文比裴常强上几个层次,当裴常还在仔细查阅字典之际,李栉已经不耐烦的看下一页并且把上一页的剧情讲给裴常听。

“什么垃圾翻译,原句子给我看看。”

“爱信不信。”

“看不懂,信你吧。”

一来二去,本该是渴望友谊的李栉离不开裴常,变成裴常不能离开李栉。每每想起,裴常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内心萌生的羡慕。李栉的孤僻只是他兴趣使然,是他喜欢安静罢了,而裴常的孤僻,从来不是他的选择。

裴常还曾经和李栉下过赌注,李栉赌包月VIP,裴常赌了一整套《沙丘》,结果裴常终于出手了家中落有灰尘的一整套《沙丘》。裴常并不为送出去书而心痛,他总觉得自己太过于堕落了,两人喜欢下赌注,分数是注定要赌几盘刺激惊险的,每次,每次,裴常赌李栉高,从未失手。这可笑的胜利,愈发突显自己的无能。

倘若论成绩,李栉的学业和他的游戏水准成反比,而且他总喜欢向裴常吹牛,考好了就像个孩子一样近乎张狂的炫耀。

裴常听了心急火燎,哪怕每次在李栉炫耀时裴常照例来个狗血喷头,仍旧掩盖不了内心的嫉恨。

随即还会转念:比起有些骄傲地谦辞,我更喜欢李栉纯粹的吹牛皮。

李栉的朋友不多,能炫耀的朋友唯独自己。想到这里,裴常又莫名感到暖意,冷热交锋,随时倾盆雨落。

羡慕不知何时就会变成愤怒,这是裴常所害怕的,

伪装,挣扎,犹豫,矛盾,结果永远是坚持这危险而迷人的友谊。友谊和嫉妒之间,裴常像物理实验中灵敏电流计的指针反复的摆动着。

因此,李栉简单的影子,一直为裴常所羡慕。

“要是可以一直单纯的活着该多好”

“裴常!!!!”裴常这才注意到远处向他奔袭而来的李栉,“你怎么回事,又聋又瞎的。”

“抱歉,你发现什么了。”

“过来看。”

红河中学的操场周围是一排矮墙,地上的砖块被疯长的杂草破坏的不像样子。在杂草从中,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用秀气的字体写道:“

我信奉的神明从不会赐福我,

我仰望的星空从不会拥抱我。

我期盼的明天从不会满足我。

我所谓的希冀从不会降临我。”

“怎么了,很正常啊。”

“这八成是文毕干的。”

裴常想起文毕,第一印象就是他乱糟糟的桌面。

文毕的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字条,上面大都是写着一些西方朦胧派的现代诗句,还有些北欧神话与圣经节选,他最近貌似在马太福音上大下功夫,整天念念有词,并且自我感觉良好。聊天最擅长的话题,社会学要算上一个。

文毕写的东西晦涩难懂而绝望悲伤,不过诗人为作新词强做愁的行为,两人还是明白的。

“我并不觉得他单纯为了写诗而写下这些”李栉若有所思,“直觉。”

中午,食堂。裴常今天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金云筱那家伙还在图书室恶补之前落下的课业,现在他的水平完全停留在上个学期。看着他辛苦的样子,裴常担心他再次重蹈覆辙。

考试临近,他挺希望金云筱可以成功一次,同时,裴常自己也渴望着证明自己。

李栉没日没夜地进行体能训练,他是真的想要在运动会上获奖啊。

李栉什么时候如此拼命呢?他可是一个能及格就绝不优秀,因为懒得写字所以语文主观题回回个位数的人。

大家都在做出改变,裴常狠下心打算回家之后不仅仅要删除刚装的游戏,也要把安装包删掉,杜绝再次忍不住偷玩。

没见到王文毕了,那个每天一肚子墨水无处倾泻的“文豪”,找到新的钟子期了?没有听他叨叨,耳边清净的可怕。

这时,金云筱找到了裴常。

“裴常,王文毕来图书馆找我了。他的神色很差,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有事情。

他是来拜托我做一个视频的后期,把中央签售会的少年PS成他的模样。工作量尽管不大,却令我一头雾水。你跟他挺熟悉的,知道这缘由吗?”

“没,我这些日子只在周一时候看见过他。他有时候在下午还会提前请假回家,他从前的主场语文课,现在不见他滔滔不绝了。说起来确实有些异样。”

“...”

我信奉的神明从不会赐福我,

我仰望的星空从不会拥抱我。

我期盼的明天从不会满足我。

我所谓的希冀从不会降临我。

裴常猛然惊觉当时寻找李栉看见地板上的诗句,他迅速对云筱说:“云筱,你能从机房调用一下监控吗,我是指,黑入学校的系统。”

“可以。但是...我有些害怕。”

“这事关王文毕的事情。”

“好吧,”云筱确实觉得王文毕和当时的自己一样需要别人拉一把。“不过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明白,请你一周的饮料。”

三分钟后,监控的缓存录像密密麻麻排列在显示屏上。

“虽然学校的网络保管很严,但监控的防火墙形同虚设。不过你想用监控干什么?”

“之前我和李栉发现操场边上的地砖有粉笔字,想确认是不是文毕写的,我问他,他矢口否认,从他那里得不出线索。对,把这块区域的录像找出来。”

平日上课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学生,然而快进到下午第一节课后的课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录像中,文毕脸虽然模糊,但是依稀可以认出这就是文毕。他俯身下去,确认四周无人后写下这四行诗句。

“原来如此,我之前在图书馆后面的墙壁处也见过类似的诗句,都是他写的吧。”

“带我去看看。”

图书馆后面的矮墙,长期无人来此,簇拥着一团团绿色的爬山虎。罕见的牵牛花,正在无人的一角默默开放。童年时候,这是绝佳的玩耍的场地,掀开青泥上的砖块,潮湿的底面之上必定能够发现甲壳虫和其他小虫子。雏菊和狗尾草中,兴许还能发现一些三叶草。

在这诗情画意的一角,躺着几行小诗。

“就在四月的山岗,

蒲公英正开的绚烂,

落日还只是落日,

晚风还只是晚风,

我的叹气没有情感。”

“看不懂啊。”金云筱抓着头发,“王文毕的脑子里天天装着这些东西吗,还真是稀奇。”

“他就是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怪人,每天最喜欢找我谈天论地,写这种东西不奇怪。

我纳闷的事情是,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当签售会的主角。之前,他说过他最鄙夷为了别人的几口饭而写作的作家,当时我还跟他反驳‘为五斗米折腰是人之常情’来着。他肯定遇上什么事情了。”

“你跟他一个班的,你找他聊聊吧。至于他拜托我的工作,我会我觉得靠录像的缓存胡乱猜测不如找他当面谈一谈。

我要回去补习了,马上考试,不能久留。”

是啊,考试临近,不管如何厌恶,毕竟是考试。这样重要的时刻,文毕怎么会宁愿牺牲自己的上课时间,跑到这些偏僻的小角落,写无人知晓的诗歌?

课间,裴常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了李栉。

“既然他骗你,说明你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

“可我真的想要帮助他。”

“我明白你的心情,这样不是办法,听我的,跟他聊点他会感兴趣的。比如诗歌或者当红的文学作品,越偏离他本身越好。”

“我不懂啊!”

“没关系,上次你劝金云筱的时候不就头头是道的,差点把我给听哭了,我觉得你被文毕熏陶的有点文人气息了。”

“实在不行,问他点哲学问题,最好是烂大街的那种,一聊可以聊上很久的。”

“能行吗?”

裴常装着是看风景,然后战术性地磕到了王文毕的桌角。

“文毕,我感受到了痛楚,是肉体先疼还是精神先疼?”

“...”

“我能看见你,是我想要看你,还是你想要看我?”

文毕闭上了眼睛。

“人们自闭视听,拒绝沟通,何其不幸!...”裴常注意到周围看猴子的眼光,“啊啊,我昨天读了《致橡树》,那种纯洁的爱情‘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和你之前说的柏拉图精神上的狂想,是一种吗?”

编不下去了。裴常自己都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文毕自顾自地写着作业,放弃吧。但,最后再尝试一下,

“我的叹气没有感情,仅仅是为了呼吸,怎么样?”

文毕的目光尖锐起来,“你知道了?”

“你是不是来特地嘲笑我的?你的垃圾玩笑适可而止吧。”

文毕抬起了头,“你那下作的语气和口吻令我觉得恶心,不要消费我的苦痛,没人想看你的模仿秀。”

裴常感到事态不妙。

“你既然知道这一切了,还要我说什么?希望你好好做一回人,别在昔日友谊和别人痛苦上寻求你的低级趣味。”

文毕冷静而凶狠地说完所有的句子,收拾好书包,扣下一张假条,离开教室。

“发生什么了?”“裴常好像在挖苦文毕,把王文毕惹恼了。”“没想到裴常平日里闷不做声的,还以为老实人呢。”“你听听他刚才模仿的语气,多像啊。”班中的开始议论纷纷。

李栉多么想要站起来,大声冲着那些闲言碎语的同学吼上几嗓子,然后给他们一人一耳光,拉着裴常潇洒的离开教室,可惜,他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是自己的冲动意见,害的事态发展到这步田地。

他呆滞的望着走回座位上怅然若失的裴常,麻木地坐下,爬在桌子上。单芸戳了戳,对着李栉摇摇头,

“应该没有哭吧。”

“真的很抱歉。”

李栉决定逃一次自习课,趁着教导主任没有巡逻过来,一溜烟钻出教学楼,所幸王文毕尚未走远。

“文毕!”

他挥舞着手臂,看见文毕停住了。

“你去哪?”

“问裴常啊,他都知道了。”

“他单纯的想帮你!”

帮不了的,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了的。文毕对着李栉说:“你回去吧,我要去医院,照看我生病的弟弟。”

涉及到别人的家事,虽然李栉有想要一同前去探望的冲动,但他停下脚步。“会好起来的。”

“嗯,会好的。”

第四章 冬去春来

入秋。

迁徙的候鸟偶尔会飞过红河区,成为这偏僻地方靓丽的风景线。人字排开的大雁不常见,成团的留鸟倒是见得不少。它们抱团飞翔,面向温暖的南国,寻找更肥美的水草。眷恋着红河畔的芦苇荡,仍然要寻找自己的新家园。告别垂柳的枝条和粼粼的金光。

遗忘,固然令他们悲伤,不遗忘,就会更悲伤。

——

回到家中,裴常写完作业,上网搜索文毕写的诗歌,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录,之后,查了他近期的动态博客,无法进入没有权限。打电话,发觉自己被加入黑名单。

“头疼。”

不知不觉夜深人静,钟声响起。裴常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诗,签售会的伪造视频,医院。支离破碎的线索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心头的疑虑渐渐消融。

他给金云筱发了消息。

“在吗?”

“嗯。”

“今天文毕找你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平常的拜托,说‘这不是为了我自己。很重要的,我没有退路了。’”

“此外呢?”

“下午刚从图书馆出来,我见到他接到一通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

“医院。有没有听到什么。”

“出于礼貌,我回避了。不过,我为了给他发视频索要了他的社交账号。他同意了,我看他的博客,了解到他还有个弟弟,而且身体不好。”说完他转发了文毕晒的照片,居中的是一位病榻上的小女孩,边上是文毕,背景是简单的医院楼景,昏黄的灯光照在隔壁病房上的墙壁,其上的号码写到“A204”

“还有吗,近期的博客。”

“没有了,剩下都是些文绉绉的诗歌和议论,再者就是当红的小说节选。”

“好的,麻烦了。”

“没事。”云筱发来一张无奈的表情包。打了一长串的话,然后逐个删去,“晚安。”

“晚安。”

裴常倒在了床上,今天王文毕的话语如同长长的冰棱刺穿了他的心,回忆起下午他鄙夷而愤怒的脸色,还有那嚣张的语气,以及班上同学的闲言碎语,他感觉心力憔悴,万念俱灰。

“我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云筱关上手机,望着窗外,从前他没有看星星的习惯,如今每天晚上,都会定时仰望星空。“哪怕我这么说,我还是希望你这样好管闲事的人可以再多一点,真的。”

鼻头猛地一抽,他把自己埋到枕头下面。在昏沉中,他红肿的眼眶终于得到片刻休憩。

——

乌黑的瞳孔,银白色的闪电中诞生出雪白的狼群…

——

中午,三个人简单吃过了中餐,来到图书馆开会。裴常率先发言:“昨天金云筱都告诉我了,王文毕有一个生病的弟弟住院在红河医院,跟他写些苦大仇深的诗歌有关系。”

金云筱摇摇头,

“李栉告诉我了,他并非是无处宣泄而到处写诗,他是在练习。”

裴常不解地看了看李栉,

“李栉?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昨天倒头就睡,王文毕虽然很重要吧,但是你跟他的精神状态,怎么说,五十步笑百步。”

“。。。”

昨天,金云筱去了一趟医院,带着PS好的视频,事发突然,再加上李栉的千叮咛万嘱咐和出于裴常的担心,他连夜赶工,半夜回家还被臭骂一顿。

昨晚,

金云筱看见文毕守在他弟弟的病榻边上。弟弟透过窗户,静静望着窗外的灯火,文毕坐在边上,读着他写的诗歌。

“哈,我好喜欢最后一句啊,那时候晚风还是晚风。课本上老在强调寓情于景,这句写的像是在跟他作对一样。”

你也要和病魔作对啊,弟弟。

王文毕听见了脚步声,是金云筱。

 “文毕。”

“你来了。”

“哥哥,他是谁啊?”

“这是我的朋友。”

文毕起身, “我去跟朋友说几句话,你安静在这里看书。”

 “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金云筱说,“如果,你方便说的话。”

“说来惭愧,虽然医生从未告诉我真实的病情,父母也一昧隐瞒,但从他们遮遮掩掩的语气上看,弟弟绝对不会患得是简单的病,他的时间应该不多了。”王文毕的语气出了奇的平静,丝毫听不出任何情感,“而他还那么小,天天念叨上学找他的小伙伴一起玩,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他受到我的刺激,也开始天天写东西,都是些很幼稚的小故事”

他拿来原本是写字词的作业本,零星几页作业后就是他的创作了,歪歪扭扭的字,像甲壳虫在爬行。

——今天的护士姐姐很漂亮,她的眼睛大,嘴巴小。

——哥哥喜欢写作,我也喜欢写作,他写坏东西,我写好东西。

——长大了当作家,和哥哥一起写,哥哥写什么我写什么。

——头越来越痛,吃了苦药片,不管用

“知道吗…我受不了他澄澈的眼神,他为什么要如此热爱这个世界。我反而希望他带着无尽的愤恨,恨这世界的不公,然后渴望死亡的到来。”

“!!!”金云筱不认为这个哥哥在开玩笑。

“他爱这里越深,对未来越憧憬,凛冽的现实就更加刺骨和无情。我在学校无法专攻课业,弟弟在病榻之上期待上学,我每天写着愁苦的诗歌,弟弟在苦痛中歌颂明天。我…我都想替他死,让他替我活。”难以想象,以机器人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的文毕作何感想。

“我决定完成他的心愿,所以走遍了附近的出版社。显然我的阅历和水平远没有达到职业水准,尽管我在各种地方尝试,酝酿感情,

但,差距是存在的。文字间的水准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不可能一夜之间写出跨越台阶的东西。”

“…”

“所以,金云筱,你帮了我大忙,尽管这是个谎言。”

“...给你这个”金云筱把手中的U盘交给了文毕,“如果可以走动,让你的弟弟多去看看周围的景色吧。

红河的风景不多,然而广场上的景致还是相当好看的。”

真的有用吗,深爱的人矢志不渝,顾念分离徒增痛苦,绝望的人目无他物,花团锦簇置若罔闻。

“裴常和我一样想帮你的,他今天的行为莽撞但没有敌意。”

“替我说一声抱歉。我对不住他,不该把痛苦分享给别人。”

“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帮你一把。”金云筱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一人,“帮你编谎。”

…….

“事情就是这样,李栉长得很正经,而且发育着急,所以让他当出版社的联络人,我,负责把签售会的视频做修缮,保证连文毕都认为是真的,然后去请点水军爆文毕的社交账号。裴常,你负责替我们去打印店把 文毕的作品印成册子,一定要多,配上点图,这点文案工作李栉你来做吧。”

“说的我有点热血沸腾啊。”李栉笑道,“您不考试啦?”

“..你让我怎么回答啊。”金云筱想了半天说不出话,“考砸了我就跟老师说裴常和李栉天天带我去网吧打游戏。”

“为什么要拉上我!”

“哈哈哈,你是惯犯,说服力强。”

“哈哈哈哈哈哈。”李栉看着裴常,“你还会害羞?挺可爱的,怎么没女生喜欢啊…”

话题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总之,三天后吧。这事情务必瞒着文毕的弟弟,这方面文毕一定会帮我们的,成败在此一举。”

三天后,王文毕背着弟弟在红河广场上散心。按照剧本,这回李栉要登场了。

秋天的树叶渐枯黄,西风起,萧萧木下。红河上泛起波澜,有那么一刹那,王文毕的双肩松弛下来,随即又陷入高度的紧张。“多么烂俗的桥段,今天我还是这烂俗桥段的主人公。”

西装革履的李栉,如期出现在石子路上,先是接了一通来自出版方的电话,颐指气使,一幅吃人的模样。

放下电话,不小心瞥见了落座的文毕,低沉的声音带有三份的欣喜:“真巧,王弟,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李编辑,好闲情雅致”

“哈,果然要多多效仿你们文人的生活,这平凡中见不平凡的景色,是你创作风格的源泉吧。”

“哪里,我写自己的事情,不趋炎附势,习惯这种做法了。”

“最近可有新作。”

“没有的。”

“之前的老本,虽然在大卖,那怎么够呢。哦~对了,说道你之前的《落花时节》出新样本,正要找你商量呢,我给你看看最新的新闻,你在医院消息闭塞,估计不知道。”

然后,打电话给裴常。

一行人来到病房,裴常领着裁剪好的样本和笔记本电脑走进去。

“来看吧,你的签售会上东方快讯了,我们决定给你的《落花时节》换新的装订本,这是样书。来,小裴。”

笔记本上,有模有样的换脸视频播放着,主持人的音轨被恰当剪裁成文毕的名字,裴常淡定自若取出了样本。

“很棒,我特别喜欢新序,你托人写的吧。”

“哈哈,小意思。说来我真羡慕你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希望王弟笔耕不辍,再创新的佳作。今天看到你满意样本,那我就不坐了,先行告辞。”

“诶,好的,李编辑慢走。”

裴常出了医院的大门。

“小裴啊,我口渴,买饮料。”

“李编辑,玩够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

“李编辑,好生多才多艺,公鸡打鸣都会啊,”

金云筱看着两人,笑着递上了汽水,

“交给你了,文毕”

“哥哥,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是啊,将来你也会这么厉害的。”

充实的一天,写完作业已经到了深夜,裴常安心的入梦

——

漫天飞舞的纸张,流星雨,一行行诗句,长长的彗星尾巴,还有,巨大的黑色怪兽,哭泣的男孩,瓢泼大雨…

“玫瑰花海会使我遍体鳞伤,但我愿意葬在甜蜜的红色梦乡。天际的神明,带我去吧,带走我的遗憾,带走我的过往。”

“星星可以照耀所有苍生,却拯救不了自己”

“遗憾之所以为遗憾,是因为我们无能为力。”

——

文毕醒来时,弟弟的手脚已经冰凉,他安详笑着,似乎见到了天堂。

….

方老师的作文课上,他挂着心酸的微笑。

“本次区级作文大赛,同学们踊跃参加,入围作品的一等奖是文毕同学的《抱歉,我骗了你》,有请文毕来为大家声情并茂的朗读你的文章,让班上同学领略一下何为真情实感。”

“我发誓,从今往后谎言只为你编织。

….

我轻吻他的脸颊,泪水却比我的声音早些流淌而出。脑海中,这往昔的光景一幕幕重现。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多么热爱着世界,我将继承他的眼睛和心灵,继续我的人生,从此,我不仅仅为自己负责

抱歉,我骗了你。

抱歉,我不再陪伴你。”

暴雨般掌声过后,一切静悄悄的,空调暗中输送着冷风。裴常,李栉欣慰的望着文毕,他的作品,应该是第一次被认可吧。

“干的漂亮啊。”

白昼何其短暂,太阳即将落下,树木的萧萧声一天天衰退,黄风卷落叶,逝去的不仅仅是时光,还有太多想要留住却留不住的美好回忆。

“冬天要来了。”单芸听完文毕的文章,再看看窗外的景象不免有些伤感

“不,冬天会过去,春天要来了。”

是什么时候自己成为相信春天的人呢。

第五章 长生鸟之别

运动会即将到来,李栉的训练加大强度。金云筱还在为考试补习,至于文毕,他也跟着金云筱在图书馆中泡着。裴常不怎么习惯图书馆的氛围,思前想后,不想回家,只好找裴常。

“最近,你真的很拼命。”

“…”李栉的训练目标完成,气喘吁吁地,一大口一大口灌水,“咕咚….咕咚…啊.啥?”

裴常熟悉的李栉,绝对不会是这般竭尽所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人是会改变的,自己,渐渐也从堕落之中苏醒过来,新萌生的竹笋一样,埋藏太久,心急火燎地想知道层层绿荫之上的新世界。

“没,我想跟你练练长跑。你愿意陪我再来几圈吗。”

“多多益善,我的爆发力足够,差点耐力,来吧。”李栉把矿泉水瓶扔到一边,裴常缓缓脱下书包。

看着裴常若有所思的眼神,李栉会心一笑。

果然,他察觉到什么了。

“周末是不是又在通宵刷题?我叫你打游戏也不应。你今天的测验,完全不输班上那些尖子。”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信”

“跑步可不能老说话,特别容易岔气,到时候肚子疼。况且你还没有热身,注意点。”

“今天怪怪的。”

“每一天我都怪怪的。”

“今天你特别奇怪。”

“…”

“你不觉得金云筱的事情发展的过于顺利了吗?”

“的确,可一个人自己就能够做出惊人的改变,通过我们的眼睛看,这个改变是不可理喻的迅速和顺利。”

“那文毕的谎言,明明漏洞百出,编辑部的人与一位高中生作家称兄道弟,他弟弟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如何,不看出来又如何,现在讨论这些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有价值吗?王文毕从绝望中被我们捞了上来,回归正常的生活,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这些是你一手安排的,还是另有隐情。”

“裴常,不是我,肯定不是我。”李栉停下了,“但,我想不起来。”

“这是你要隐瞒的真相吗,”

“嗯,全部。”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了。

“对不起,远不止这些。这真相,可能凌驾于我的真相,而有人的眷恋,始终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是谁呢?想不起来了”李栉锤着头,“是哪天做梦梦见的…总感觉自己少对裴常说了些什么。”

“不过,没有我的日子,你会习惯吗。”

­

裴常回到家中,父亲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短暂地来照看他,甚至更改了自己的上班作息。

“儿子,这段日子我不能再放任不管你,虽然家庭环境特殊,但正因如此你要加倍努力,今后…。”

“哦?知道我考试才回来吗?你眼中的儿子,是你残存的骨肉,还是考试的机器,你争取面子的工具?”

“之前的事情确有责任,所以这些日子我决定好好补偿你…我,我只是希望你将来能够有出息,能独立….”

桌子上摆着他平日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和剁椒鱼头,浓郁的辣子香气弥漫着房间。可是,两个人的家,气氛却比一个人还要差。

裴常狼吞虎咽,尽量避免目光交接。两人单纯吃着饭,一句话也不说。电视看着尴尬的二人,放映着过时的动作电影。

“我去学习了,别打扰我。”

裴常关上了房门,用后背紧贴着门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恨的人,昔日曾经给了我最坚实的臂膀,还有绝无仅有的生命。”

“如果自己争气一点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摆脱这里。远走高飞,离的越远越好。”

李栉一反常态的言语,父亲突如其来的关怀,还有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无形的压力,此刻,缠绕着裴常的上下,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作业一天天变多,成套成套的卷子,写完和早睡成为两种抉择,即便是休息,裴常还会经常做噩梦,醒来之后头痛欲裂,然后一整天萎靡不振。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尽头。

夜深,窗外的蝉鸣居然还可以依稀闻见,裴常躺回自己小床,期待着今夜好梦。

——

银白色的闪电一晃而过,太阳未落,天空挂满的星星,每个人的影子上缓缓爬出一只只恐怖的黑色头颅.红河广场的钟声,嗡嗡作响,刺痛着裴常的神经。

——

课间,同学们在叽叽喳喳聊着天,单芸从门口郁郁地回来。

“你知道吗,学生会的竞选,这次推迟决定在考试之后。”

“这有什么稀奇的,无非就是下次多考虑一下期末的成绩。你有意向?”

“嗯…这要看情况,我的成绩跟上面的大神相比,还是有不小差距的。不过,我想打探一下,裴常你 的意见。”

“我不会去的。”

“李栉呢,你清楚吗?他这些日子没少为运动会的长跑下功夫,他是不是想靠运动会的加分进去?”

裴常发现单芸的眼神有些异样,她如此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样子前所未有。再思索几番之前体育课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长跑的队伍,偷看他两人在操场上锻炼的经历,裴常大概猜的出少女的心思了。不若就此成人之美。

“…”裴常思索的时间有些漫长。

“你….你不知道算啦,我也不是太在乎。”

单芸这样子说,那就一定是在乎了。

“哦,这事情我没搞清楚,没事的,他比较上进,肯定会去的,即便不去,我也会帮你劝劝。”

“没事没事他不想去就不想去,我…”

单芸还想说,“如果李栉不去自己也不会去,”这样子太暴露了,况且裴常的眼色和话语,到底是看穿自己的心思,还是没看穿,万一到时候戳穿这层窗户纸,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的脸好红。”

“啊,冬天我鼻炎,容易感冒,老是憋着鼻子堵,所以脸红。”

”鼻炎和脸红怎么想都没有因果关系吧。”

“总之,叨扰你了。”单芸对裴常露出和善的笑容,恍惚间裴常甚至认为跟李栉还挺般配,郎才女貌…..

“这股莫名其妙的醋意,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心烦意乱的是单芸才对吧”

裴常一想起李栉的严肃冰块脸,瞬间随之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把情绪和单芸同化的时候,那么多未解的谜题,这些儿女情长,自己还无心考虑。

就算单芸不去拜托裴常打听,裴常也有必要找李栉问个明白。

操场。

“李栉,你运动会打算跑第一?”

“没错,我要让那些体育特长生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风驰电掣,天生的资质配上后天的努力让那群人望尘莫及。”

“你,说实话吧,是为了进学生会吗?”

“哦,可以有加分的吗?”

“嗯,你还不知道的?体育的加分纳入综合评价,学生会竞选需要参考,运动会一等奖 的加分还是很诱人的。”

李栉的神情,还有刻意的话语,让裴常有陌生的感觉,眼前这个人,奇怪。

“ 那我进去玩玩看。”

“你早就想进去了吧,运动会的加分也是,努力备战期末考也是,你是不是这件事情很久了。”

“…”

“为什么不说话。”

“裴常,我问你个问题。”李栉缓缓褪去他兴奋的神情,身上的汗珠不住从脸上滑落,“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打打游戏,然后交点朋友,嘻嘻哈哈把这一年过去。发现为时已晚,木已成舟,更加自暴自弃,这样的生活怎么样呢?”

“我当然不想,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有的是办法,你没有胆子,你有的是想法,你没有行动。裴常这种事情,别人说没有用的。我的说辞过于老套,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巧妙的方法规劝你,所以我想用自己的例子证明给你。”

李栉接着说:“我们同样是孤僻的人,有着同样的性格,我可以做到的你一定可以。”

“不,我们不是,你理所应当地乐观,做你想做的事情,追求你要的,为之乐此不疲,而我不能。”

裴常说着说着,感受到眼部强烈的液压,炽热的泪水即将喷涌。

简短的叙述自己痛苦的经历还有家庭的变故,这是他第一次对着李栉坦言。

“裴常,我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抱歉。但请你不要放弃希望,你曾经用希望来救赎了金云筱和王文毕,现在用希望拯救你自己。”

“我会尽量做一个榜样,陪伴你,也是勉励你,刺激你。我的上进,应该说是为了你。”

裴常有些迟疑,他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之前李栉的种种“恶劣”行径,翘课,跟他一起打游戏,不写作业,逃到图书馆看小说,直到某一天,他变了,关心着金云筱的事情,关心着王文毕的事情,甚至关心着自己,还想要再接再厉,没有什么朋友帮助的他突然渴望学生会。太奇怪了,金云筱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规劝下走出阴影,李栉他一定暗下功夫,然后是王文毕的谎言,他表现得那么积极,积极地有些过头了。这是在拉选票吗,金云筱是技术红人,王文毕的诗歌又那么受人欢迎,洛阳纸贵都不为过,有他们帮忙,还有运动会的高额加分,剩下的期末稳定发挥,李栉还是很有希望的。

友谊是经不住推敲的东西,一旦有了怀疑,坚固的大坝就会有了缝隙。裴常很希望相信李栉的话语都是真的,但他做不到,甚至他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愧。

“我知道了,我会更加努力的。”

“那就好,今天唐突地说出这番话,我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李栉摸了摸头,“不过,你明白就好。”

“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裴常,我很喜欢文毕给自己的座右铭,我就想成为这样的凤凰,而不是得过且过眼中只盯着过往腐鼠的鸱。”

天色黯淡,落日余晖即将消逝,望着裴常几分落寞的身影,李栉停下了脚步,寒冷的秋风吹得他有些头痛,“天气越来越凉了。”

“裴常,今天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呢?不过我不剩多少时间了,能说完这些话,任务已完成一大半了。”

随着窗外的枫树最后一片红叶落下,秋季运动会拉开帷幕。操场上,已是热火朝天。班上的同学们放好书包,如坐针毡,期待着今天会有怎样的激烈角逐上演。

李栉在男厕所更换着运动服和跑鞋,裴常来这里陪他。

“紧张吗?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我有信心。”李栉笑了笑,“给你灌再多的鸡汤我觉得都不如今天把我熬成鸡汤,裴常,注目我观众不会太多,看好喽,我还是希望上场后有点欢呼的。”

“你放心,金云筱在空间中发布你的照片,王文毕还给你配了点文字,你现在不缺迷妹迷弟。”裴常有几分酸意,“而且还有不少另有企图的目光哦,李栉,你是大红人。”

“哈哈,挺不错的,我是要成为凤凰的男人,龙的儿子。”

“李栉,我原名不叫裴常,我叫龙。”

“滚。我是你爹。”

“儿子加油。”

“爹明白了。”

“哈哈,你认了!儿——砸——”

“没,你爹我明白了,听错了吧儿子。”

对于壁上观的裴常来说,想要将心比心理解此刻跑道上李栉的痛苦太过于困难。看着六个人影在红色塑胶场地上忽前忽后,你追我赶,若不是耳畔周期性的欢呼,还真感受不到下面的热血沸腾。他更注意的,是单芸的痴迷神色,被勾走了七魂六魄,成个空心人,注意力全在李栉上了。

金云筱默默放下手中作业,抬头,在为李栉祈祷,王文毕被广播站的人挖走了,现在大概在为李栉多写点老套的称赞。

温馨是很温馨,这温馨,建立在裴常上吗?之前没有感觉,因为大家都是一起生活,从未考虑诸如此类的问题,现在裴常愈发觉得,这是属于李栉温馨。

不论成败,他有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和围绕周围的朋友,而且他确有天资,运动还是学习,非等闲之辈,这样想来,他将来还会有璀璨的人生。如果告诉他单芸的事情,他又能立即收获一颗赤诚的芳心。

“我好羡慕你…”裴常觉得此刻自己内心的那指针,偏向了嫉恨的一端,他努力克制住这种情况的发生。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李栉超了!”

“快点啊,把前面的干掉!”

“加速加速,还有戏!”

裴常这才意识到赛程即将结束,李栉从倒数的位置一下子窜到了第三的位置。“这个成绩够了吧”裴常莫名生出如此令他自己都不解的想法,“别加速,别加速…..不对,我在想什么…”

“最后一百米,加油啊!”

班中彻底沸腾了,欢呼声铺天盖地,等到李栉越过第一名的身旁,抢先摘下桂冠时,这种欢呼成了尖叫,咆哮。

裴常,随声欢呼着,纵使他扯开了嗓子和其他人一样大声高呼李栉的名字,而内心感受不到什么波动,李栉似乎本来就这样,这场胜利命中注定,因为李栉想要,所以李栉就能得到,如果上去的是自己,那么一定会成为倒数的几名,回来的时候一两个安排好的学生象征性地递上一瓶水,然后几声轻轻的安慰,“很棒了,我们友谊第一。”之类的来欺骗自己…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挣扎于自卑的泥淖中,别人的成功从来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肩头上一再沉重的巨石。

“啊啊,李栉太帅了,为李栉打call,今天起我的空间挂三天李栉!”

单芸急忙掏出手机,偷偷发了说说,然后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紧攥着手中的水壶朝李栉跑去,在那水壶和手之间,巧妙藏着一张被汗水浸湿的信封。裴常自然跟在这群之人间,有说有笑,惊叹连连,接回了李栉。耳畔的欢呼,从未如此刺耳。

“恭喜。”裴常看着面色通红的李栉,平静的说出二字。

“哈…哈…加油”李栉喘着气,说不了太多,身旁搀扶的人蜂拥而上,很快没了裴常的位置。此刻看着眼前的光景, 裴常终于意识到,孤僻的人只有自己。

他是被遗忘在一旁的不起眼的碎石子,虽然大树的浓厚的绿荫保护着他,虽然大树滴落的甘霖同样降临于他,但是,大树毕竟是大树,碎石毕竟是碎石,它们都是天地间向往孤独喜爱静谧的旅客,一个是选择了静谧,一个是被遗弃在阴暗的角落之中。

大树的鸟儿随时可以筑巢其上陪伴身边,荫蔽下的小世界不仅仅只是碎石子,他第一个认识的是碎石子罢了。此后,他要冲上云霄,而自己,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裴常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还满怀期待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离去,然而令人悲伤的是,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角落少了一个人,他旷掉运动会却平安无事,本该是值得自己侥幸的,离开这无聊的地方,去打游戏,他应该感到舒爽。

天上的乌云渐渐聚拢,天色变得阴沉。运动会简单地举办了最后的颁奖典礼,迅速取消领导的发言并且提前结束。同学们高呼着万岁,纷纷在空间中晒着今天的战绩和感恩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校园里甚是喧闹,这淅淅沥沥的秋雨,反而使得散场显得格外欢快。

裴常想找李栉,告诉他内心的羡慕,但迟疑了,多言这些说不说都行的啰嗦话语,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的懦弱无能,他不想承认。

然而最近的成绩确实证明自己并非和李栉是同样 的人,他哪怕也在专心复习,模拟考仍旧不尽人意,重点突破的语文和英语比起上次还下降不少,辛辛苦苦复习的阅读理解,考试之前还特地找老师们一一询问着不理解的错误之处,这些努力,不会感动试卷,更不会感动判卷老师的。

相比较,李栉一向擅长的理科发挥依旧,成绩高的令老师称赞连连。虽然没有怎么复习语文,他的阅读,作文都比自己高出不少。巧合吧,如果是巧合,为什么不发生在自己身上。

努力也好,乐观也好,总是感动自己的说辞。大概在承认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之后,裴常的心已死。虽然他想否认这个观点漏洞百出毫无根据,但他做不到,他固执认为,自己的看法没有错。

努力如果真如所说那么有用,人为什么还是不一样的。

李栉真的是在做榜样,还是找了个安慰自己的借口?

他加入学生会….

对了,加入学生会!他的眼前,看见李栉周围朋友簇拥着他回到班中,金云筱兴高采烈地开着李栉的玩笑,而王文毕激动地念着为胜利者李栉写好的祝贺词,还有单芸复杂而饱含深情地目光,她的小小心愿一定成真了吧,李栉这么优秀,进入学生会没有问题的。

裴常终究没去打扰李栉,他不确定自己现在这副丧家犬的模样会不会干扰李栉的心情。于是,他默默来到红河广场,这里离着学校不远,再多走些就回家了,对于文毕来说,这里充满着他毕生难忘的风景,现在,也会有裴常毕生难忘的风景。

裴常在干枯的柳树枝下,默默伫立。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

红河平静地流淌着,不说一句话。水面上泛起去一圈圈的水纹。离巢桑雀叫着西风,浮萍随波上下浮动,清新怡人的秋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广场上的大时钟,不知何时响起,悠远的钟鸣,随着漫漫无尽的秋日,飞向遥远的天空。

李栉拍了拍裴常的肩膀,他之前远远地便注意到了这里的裴常。

“不回家?你也学文毕没事来这里寻找灵感?”

“…”

“要看的话撑把伞。”

“不需要,失败者不需要伞。”

“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我认真的,李栉,别再劝我了,我不会想你那样成功。”

“怎么会,我之所以拼命,是为你..”

“你放屁!你为你自己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坦率点不好吗。”

“是,我承认,这必定为了自己的虚荣。此外我是想用自己打动你。”

“…”

“一起好好考试吧..”

“为了加入学生会?为了证明你吧?我们之间没什么隐瞒,李栉,你想要成功我绝不阻拦,嫉妒是我自己的事情,请不要再打着拯救我的旗号来跟我说些没用的东西。你的口气令我恶心。”

“裴常,你有病?老子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

“哈哈哈,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我跟你直说吧,单芸老早就希望你能加入学生会。”

“那又怎样?跟这有何关系?”

“你突然拉云筱,帮文毕,为什么那么巧偏在单芸想你加入学生会一起时?再者,你明明暗中做了不少工作却不让我知道,文毕的事情你早就明白了吧?还有,单芸的表白信你收到了吧,她的心意才是你的不竭动力吧?

这么多朋友,拼命跑个好成绩,期末只要你参加考试绝对入选,然后呢,我看着一对鸳鸯好生快活!”

“你真是无可救药,裴常,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看我,太令我失望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现在根本不是李栉。”

裴常彻底失去理智,他不在乎接着失去李栉。

“闹够没有!”

“没有!虚假的,肮脏的,本以为我们没有勾心斗角,李栉,放弃吧!你成功啦,我多么失败,垃圾,无能,你是主角我是配角,你万众倾倒,我什么都不是,我就一**,真**丧气,****!”

“大错特错,不是你想的,听我说啊啊啊啊!”

“我不想听,狗东西,***”

“我****,***,你是没死过吧!”

“来啊!”裴常瞪大双眼,“打我啊!”

他死死抓住了李栉的衣领,李栉的拳头当即飞向裴常的脸上。裴常立刻咆哮着,如同杀红了眼睛的孤狼,发狠撞倒李栉。

自己的鼻子被打得鼻涕鲜血一齐留下,而腰被李栉狠狠地蹬了一脚,耳朵分不清雨声中李栉的字句,他听见秋雨的哀鸣,现在他无比想听见李栉的哀鸣。

随即,他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了李栉的身上,两人在地板上扭打着,泥水四溅,鲜血被雨水冲刷地很远。

“***”

“****”

“李栉,裴常,你俩疯了吧!”金云筱连忙惊呼。

“***,不管你事,滚啊!”

“云筱今天我要把他揍老实了,别拦我,走之前我一定让他明白谁是老大。”

“文毕,快来啊。”

云筱卷入劝架,被两人合力围攻,也弄得一身血污。

文毕火速放下书包和伞,拉着奄奄一息的裴常,金云筱趁机锁住了李栉的双手,并且扣死他的身体,终于,两人动弹不得,眼中的怒火逐渐被雨水冲去。

在楼道中,两人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栉率先破功,看着狼狈的裴常,哈哈大笑,随即,裴常也转怒为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

“哈哈哈哈哈呃呃呃”

“裴常就是一纯**,我怎么那么想救你。”李栉笑道,“打我打痛快了吗?能冷静听我说话了吗?”

“…儿子闭嘴好吗?”

“我不想再打,所以我直说了。老子考完试就飞去国外,不伺候你了。

学生会,运动会,考试,跟我有屁关系,我不在乎。还有单芸,怎么可能是为了她,老子做横跨大洋的鸳鸯鸟吗?老子可是凤凰。

我当然想一直这样帮你,但将来我就帮不到了。下个学期你还是这样玩物丧志,惶惶终日,我不忍心啊。你知道我今天跑步时候差点在厕所把胃粘膜都吐了吗,你知道看似平常的冲刺想提高速度有多难吗?成功我承认因人而异,但这不是全部。你自己太自卑了,这样下去,你不会从我的影子里走出来的。

我想单纯想刺激刺激你,让你以后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学着去接受没有我的日子。至于学生会和单芸的事情,我是听你才想到,如果这样刺激你会不会更好。说句抱歉单芸的,我从前没有注意过分毫,裴常,我只注意你,注意你一举一动中的小小悲喜。

得知要出国赴美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见你苦闷地打着游戏,望着成绩单,然后自卑下去。直到一天不知梦见了什么,我突然下定决心,给你点压力和刺激。或许你想我交代家中烦扰的哪天我的话操之过急,但有一点,裴常,可以肯定,你会走出来的。”

“….,对不起,李栉…”

好在雨水有所遮掩自己的样子,

“谢谢你,辛苦你了。我真的,不希望你走。”

“哈,我也算完成使命了,裴常,我感觉你会比我还成功的。我赴美是父母的要求,这点无可改变,但裴常,你的善良和巨大的对命运的不甘,值得你为之创造一个更好的明天。”

“嗯,我会的。”

“你俩拍戏呢?”云筱笑着。

“川剧变脸?咋不唱一段?”文毕拉起了裴常。

“李栉你锻炼那么久就为了今天揍人,心可太坏了。”

“裴常你小子这么能打,拉你都拉不动。”

“别说啦,今天回家就说运动会运动过度,不小心摔了。”

“我还不如说你跳河磕到石头没成功被我们从岸边捞上来。”

“也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裴常开心的笑了,他看向边上遍体鳞伤的李栉,“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没意义,你是个聋子,不把你揍一顿你听不进去。”

“我看你是表达欠缺。”

“你还会回来吗。”

“很难,不知道将来我面对怎样的新生活。”

“你既然去为何又竞选学生会啊,到时候还不是白费功夫,位子还会找人的。”

“那你去啊,裴常。”

“我…”裴常看着李栉充满期待的神情,微笑着,“我可以。”

“真不舍得你啊。”

“日后,我有话会给你写信,这倒没关系。只是,我总觉得忘记要给你交代什么…”

李栉仔细搜索计划中他准备刺激裴常的所有安排,长跑算上,未来的期末考算上,还有临时加入的学生会,然后继续摸索,他在床上苦思冥想的伟大计划,确乎少了一部分。

“想不清,被你打傻了。”

秋雨依旧淅淅沥沥,不过,在雨幕冲刷过后的黑夜,势必会涌现更多的星星。

裴常简单包扎了鼻子,几处淤血可以被遮盖,父亲不大相信裴常只是在运动会上磕伤鼻子那么简单,然而他还是欣慰地看着渐渐释然的裴常。

夜深,滴水啪嗒啪嗒砸在窗台上,秋风送来夜间湿润的问候。

裴常抚摸着鼻头,

“如果这世界上有奇迹的话,今天是不是降临在我的头上呢?

我改变了别人的人生,别人也改变我的人生。我们相依相随,不知不觉被彼此的引力拖拽着向前。

李栉,祝愿你在远离我们轨道的日子里,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用你特有的超能力,影响更多的人。

谢谢你。”

——

“未来交给你了。”

“陪伴着终将离去的事物,你所执着的回忆,最终都都将成为放不下的包袱,你愿意吗?”

“流星,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命运抛弃任何宝贵的一块岩石,我也一样。”

——

一夜好梦。

第六章 晴天霹雳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这一次裴常彻底洗心革面,他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走进了考场。尤其在考数学的时候,是他第一次亲自在短时间内疾风骤雨般解答完最后的大题,合上笔盖,是努力换来的前所未有的畅快,这道大题,简直是跟做过原题一样。

三下五除二解决别人的老大难,剩下的考试,裴常似乎确信自己这回走了运势,不看题目都仿佛确定了ABCD是什么。

走出考场,收拾好英语试卷,刚刚跟后面同学一起对的阅读理解居然四篇仅仅错了一道,这是裴常想都不敢想的优越成绩。虽然完形填空一错一连串,但是裴常觉得英语比以前进步的多。

文科方面,文毕帮了大忙,语文的作文套了文毕的路子,裴常心中莫名安心。李栉在图书馆给金云筱物理和数学时,裴常也会拿着笔记本专心记录。短暂的最后时光,此时此刻回想,真是甜蜜的可以抹在吐司面包上,然后痛快地咬一大口。

成绩已出,裴常在排名从中间跳了许多名,没有一夜逆袭,不过这足以令裴常对未来看到些许的光亮。李栉的进步是惊人的,从中上的水平瞬间挤进年级前十。

令人愉快的假日终于到来,裴常长吁一口气,看着放置许久不动的高配置电脑,裴常激动地搓搓手。

等到进入游戏,熟悉的画面却令他些许不适应,高强度的操作要求生生把他的游戏体验降到最低,持续的黑白屏幕,最终使得裴常耻辱退出,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和里面的队友进行“族谱交流”。

他给李栉发了消息。

“恭贺年级第五,干嘛呢?”

“你不打游戏?”

“没劲,赢不了。”

“菜,我在玩,一会聊啊。”

过了大约半局游戏的时间,李栉的头像闪动了。

“什么事?”

“聊天。”

“天”

“…”

二人的聊天就此结束。

晚上。李栉向裴常在班群发出了语音邀请

裴常则顺势发了游戏邀请,李栉笑着点了接受。

“快点上!..好不容易放假,你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吧,签证到了,本来可以再拖的,不过想想算了。”

“单芸昨天跟我发消息,问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总在敷衍她。”

“没有吧,那天她给我写的信我看了,着实把我吓一大跳…把敌人引过来。”

…..

“什么滋味?”

“先是感觉烫,我去洗脸的时候发现脖子已经全部通红通红的,然后是我的脸,摸上去有点发烫。”

“哦?好像体验一把哦。”

“别提多难受了,我不能太直接的拒绝人家,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种恋爱,不知道会不会伤了单芸的心思。”

“你问我也不懂。”

“我可没问你,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同桌。难怪那天闹的那么凶,抢你心上人啦?”

一阵晕眩袭来,银白色的闪电,乌黑的头发,深邃的瞳孔…混乱中,裴常扶着椅子,努力支撑。

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不过就在心上人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电流穿过大脑,

“去你的,我们朋友关系,认真的,你喜欢她吗?”

“emmm。”

“说了吗?”

“还没。”

事情变得棘手。

“拖着不是办法,越晚告诉伤害越大,不如当机立断。”

“我明白。”

“跟她说明白吧,她一定懂得。两个陌路人,做不了彼此的臂膀,当个蓝颜知己也不错。”

“等我发…..你好懂啊,是不是有类似的经历,还是说你一直暗恋某某某。”

“我感觉,我有过。”

“谁啊,方便说吗?”

“你怎么那么八卦啊。”

“我的事情都坦白完毕,到你怎么哑火了?”李栉发来一张表情包,表示他对裴常的鄙夷。

“我…”

“我忘了我喜欢谁了。”

“这也能忘得吗?”

“说来可笑。这种感觉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仿佛活在梦里。”

“希望你不是在框我,裴常。我现在还能成一对,等我去美国,顶多帮你打打电话。”

“不用了,先想好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下了。”

李栉看裴常退出游戏,自己也默默退出,等到他切到游戏时才发现,刚才的语音通话是在班群中集体聊的,而单芸不知何时加入进来。

“糟糕,她好像全听见了。”

单芸抱着手机,窝在被窝中,坐立难安,偶然她发现班群中有李栉和裴常在语音。李栉出于疏忽,忘记看有谁进来。单芸满怀好奇加入了两个男生的世界。只不过语音环境有些嘈杂,她听不太清

“单芸怎么..?”

“把敌人引过来…”敌人

“那天…,着实…我吓一大跳”

“…杂种….这队友…废物….”杂种,废物

单芸不知所措。

“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不喜欢

单芸的泪水夺眶而出,李栉的声音总不会听错的,这么多日子都在苦苦相思他低沉而性感的嗓音,如今终于可以听他温柔的私语,听到的却是这般伤人的话。

早该料到如此下场,裴常善意的提醒,或许应该早些采纳。不去学生会,李栉就不会那么纠结,然后他离开之际也不会那么犹豫不舍。自己的优柔寡断,确实给别人带了无尽的苦痛。

“呜呜呜呜呜….”

单芸抱头痛哭,“呜呜呜呜呜…….”

在眼泪包裹的枕头上,单芸期待已久的消息提示音终于想起,她缓缓拿起手机,擦干泪水,希望看得清楚一些,当她激动地举起手机的一瞬突然不敢面对接下来挥发上的事情。

这消息,来自裴常。

“李栉不能亲口跟你讲,我想找你聊聊。”

“我,我不该打扰他的。”

“你没有,这都是李栉的错误,他没有勇气来面对你们之间的感情。”

“不,是我的单相思罢了。”

“你没有走出来,单芸。”

“要我如何走出来?你不懂这种痛苦,你这辈子都不会懂。我不希望分享我的苦痛,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在李栉面前露出最脆弱和最真实的我。”

“爱上终将离去的凤凰鸟,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所以,我决定将这份哀伤隐藏。如果李栉选择拒绝,我就一直仰慕西方。”

“你会成为下一个我的,单芸。”

“我做梦都想,天天想夜夜想,这种思念,早就将我沦陷,我不期待除了李栉外的救援。”

“…”

“因为我所背负的,和你不相上下。我努力追寻凤凰的尾迹,很可惜,我做不到,沉浮于同一蓝天,我与他终归异面。”

“…”

“裴常,我会想明白的,在那之前,我需要一段时间一个人静静。谢谢你的关心。”

李栉退出了裴常的聊天账号,登上了自己的账号,他带着深深的愧疚。

“只需要一眼,只需要最后的心愿。”

单芸默默对窗外的星空祈祷,她缓缓走下床,拉开书桌下的柜子,伸手,取出装满奖状的文件夹,里面有校园艺术节舞蹈的奖状,几次诗词朗诵大赛的,几张三好,几张书法比赛,几张合唱比赛,钢琴考级证书,声学学业评级,还有她只有一张的学科竞赛证书。

即便如此,单芸抚摸着这些奖状,还是不够,还是不够,李栉仿佛是她始终无法企及的高度,在云霄,长生鸟骄傲地踏着彩云扶摇直上,而拼死追赶的燕雀,倘若有所懈怠,便追寻不到踪迹。

他即将飞往自己的天空,而自己,将抱着对他的回忆,颓丧扑打翅膀,回到原来的巢穴,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在那之后,我会淡出他的世界,抱着无比的怀恋,”

李栉躺在床上,无心在思考什么。马上他将告别这块暂居的土地,这里的挚友,还有难忘的回忆。

“在这片土地上,我已经收获足够多的幸福。如果可以满足最后一人的心愿,如果天上真有神明,请最后一次赐予我们恩泽吧。”

李栉的脑海中回放着金云筱,王文毕,裴常、单芸他们的笑颜,最后一张,没有定格在单芸期待的表情上,而是,——!!!

“ 我忘了!!”

第七章 我们的明天

裴常四肢摊开,今天父亲不在家,他把账号借给了李栉,今天为何如此困顿?

裴常陷入了深深的梦中,像一块巨石沉入万丈的深渊,悄无声息。顺着意识的水流,缓缓流向世界的深处。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道恒定,亘古之常。四象归一,诸其八荒。

天分三垣,三垣高悬。太微参上,高居庙堂。紫微中枢,翊卫之象。天市参下,屏藩之状。

二十八宿,归于其间。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白玉凝素,瑾瑜芒芒。朱雀翩翩,气吞虹罡。白虎长啸,万兽寂喑。玄武溟涬,涤荡奸佞。苍龙俯首,众生惶惶…”

“谢谢你,裴常。”

钟鸣声响了十二下。

“希望正如这星子,光芒熹微,不能与霓虹称量,但是漫漫黑夜中,却是不灭的。

——

“我最喜欢北斗七星了。”

“谢谢你。”

——

睁开双眼,眼前是父亲焦急的目光,然后是李栉挺拔的身子。

“裴常,你醒啦。”

父亲激动地握着裴常的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发誓绝不让你再一个人了,裴常,我真对不起你啊…”

这是,红河医院吗。

“你醒啦!”金云筱和单芸 的声音,单芸走上前,为裴常的床抬高一些,裴常感受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缓缓托起。头痛欲裂,裴常尽力回忆起发生什么事情——躺在床上,然后一片空白

记忆中的那个灰暗的地方,仿佛被封锁了一样,有一堵白色的高墙,向上无限远,向下无限远,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记忆中的话语,蒙上了迷雾,化作钟声的嗡鸣。什么都听不清。

“叔叔,别太伤心,裴常已经醒来了。”

文毕从门口放下书本,走了进来。

“裴常你从前天夜里开始失去意识的吧,李栉敲你门没有开,叔叔回来已经是昨天下午了。”单芸说道。

望着窗外的黄昏,李栉明白,自己睡眠的时间超乎寻常地离谱。

“裴常,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在床上躺着,怎么也叫不醒,于是我吓得赶紧把你送往医院,医生说你收到了可怕的刺激,你的压力是不是太大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能好好照顾你,害得你落得生病还是靠李栉来提醒我,我真自责啊。”

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儿子,你要是可以接受新家我带你一起住,如果不想我跟她一刀两断就和你一起住,我想明白了,这辈子注定要陪在你身旁,你是我唯一骨肉啊。”

他有自己的苦衷吧,辗转于两个家庭,彼此对立的两个家庭。或许之前是自己错了呢。

“爸爸,我没事的,我还没有去过新家,这些事情慢慢来,会好的。”

“好,好。”父亲笑着,“你的同学守候你也差不多一天了,李栉甚至昨天便来睡在医院。”

“你的飞机..”

“今天午夜,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我倒是担心你醒不过来。”

“要是我醒不过来呢?”

“我肯定走。”

“真实。”单芸笑着吐槽。

裴常略有迷惑,单芸貌似变了一个人,“你..”

“我前天晚上做了一个非常奇妙的梦,不清楚究竟梦见什么,大概是梦见和李栉在一起看星星吧,但是梦醒后我发现内心畅快多了。”

“那就好。”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不借助别人的援手,冷静地从这次打击中走出来,或许,我对李栉的爱并非纯粹的吧,混杂着对名誉的虚荣追求以及对友谊和爱情的误解。”

金云筱和王文毕的眼中闪过同样的惊诧,一直对着窗外的李栉,不经意攥紧手中的栏杆。“真的?”

“真的。”

“你梦见了什么呢?”

“对对,我们大家都很好奇。”

“记不清,唯独还记得我在哭泣。”

单芸努力搜寻着脑海中残存的幻象。

——

 “你不懂!追逐那么久一无所获的感受。”

“我见过有的人,认清人与人不可逾越的鸿沟后,仍在矛盾纠结中信仰着希望踽踽独行,有的人,即将割舍一路而来的羁绊却依旧笑着挥手告别,有的人,饱受冷眼仍有怀揣着虔诚而炽热的心脏等待黎明将至,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还是微笑着抑制着泪水迎来最后的黑夜。我怎么会不懂!”

——

“你好些吗?”

“完全没事了,头疼而已。”

“检查结果没有大碍。”父亲喜悦的说,“为了保险需要明天再观察一天。”

“晚上去哪吃,我饿了一天啦。”文毕拍着肚子,“玉盘珍馐,送行我的挚友。”

“爸,让我也去吧。”

“你小心,有不适的话随时回来。”父亲说,“多谢同学了,裴常有你们真幸运,我要去柜台办最近的手续,你们去吃饭吧。裴常拜托你们了。”

“叔叔客气什么。”

“应该的。”

“对,应该的。”

一行人载笑载言,走到了红河广场,带着附近烧烤摊买的烤串,在广场的长椅上并排坐下。

“玉盘珍馐就这个?”

“在古代,那有机会吃到西域的宝贵调料,还有这上乘的塞北肥羊肉?”

“…”

“有本事说,有本事别吃。”

“昨天下雪我都不知道啊。”裴常虽然早就注意到,来到红河,还是被这里的景色所震惊。

“是啊,这里的景色多美啊。我最喜欢白雪皑皑的红河,让人觉得无比神圣和肃穆。”

“文毕,来首诗。”单芸说。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文毕脱口而出。

“白雪纷纷真好看,烤羊肉串多么香。”金云筱不甘示弱。

“云筱,没文化就别瞎掺和了。”李栉哈哈大笑。

“裴常,我吃完就不再陪你了。”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文毕极度想要彰显自己。

“文毕,别臭嘚瑟啦,人家聊得好好地,你破坏什么气氛。”

“嗯。”

“保重啊,李栉,或许你再回来时,我还在等你。”单芸捂着围巾,脸红红的。

“谢谢,我会保重的。”

“别搞得跟李栉上刑场一样。”

金云筱没有说话,他在往嘴巴里填着最后几串鱼豆腐。

“别光忙着吃啊。”

“看看你那出息,我还以为学计算机的人素质高点。”

“你个写诗的也不怎有高风亮节,整天酒肉池林的。”

“学个新词你就用?”

“你还记得金云筱那天在图书馆的事情吗?”

“我跟你说,可逗了,李栉他写的字条老么肉麻了。”

“那是浪漫。”

“我说单芸,你喜欢李栉什么时候开始的”

“别光说我啊,文毕你写诗求人发表的事情怎么不说了?”

“李栉你这就不厚道了。”

“不,我想听”

“鸡毛蒜皮的,文人的小肚鸡肠。”

“哈哈,那叫文人雅士的轶事,跟你不同。”

“妈耶,那时候晚风还只是晚风…”

“别拿那个开玩笑,文毕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李栉你怎么双关啊,脸有两张?双皮奶?”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呃呃呃”

“裴常你不要笑出鸡叫声好不好啊。”

“我管这个叫’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金云筱进来学学”

“别乱用好不好,牝鸡是母鸡”

“所以啊…”

….

“还记得考试之前的小测,老师发了四十选择,单芸找我要答案,我给她胡乱点了40个ABCD。”

“你还说,把我害死了,那天的作业我就对了7个。老师差点请我家长。”

“裴常的嘴。”

“骗人的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呃呃”

….

“那天运动会李栉在厕所认我做爹。”

“真事?”

“当然真事,”

“金云筱你少吃点,别趁人家说话抢着吃”

“那天纯粹是儿子寂寞了”

“闭嘴,我是你爹!”

“还想打架吗,小心我把你再揍成三天植物人。”

“你们那天打架到底为了什么?”

“我跟你说单芸,裴常这家伙心思可坏了,你是不知道…”

….

大雪过后,红河的河面彻底封冻。西北风毫不留情挂冻路人的脸颊,但此刻,这曼妙的极地寒风,带着雪花的甜美气息,抚摸着长椅上欢声笑语的五个人。

红河畔的芦苇再也不见,垂柳在厚密白色地毯中安眠。新年的气氛渐渐明显,广场上玩雪的孩童,点燃鞭炮捂着耳朵跑开。家家街道盏灯结彩,再过不了几天,美妙的新年即将到来。

一切来的如梦一样,虽然历经了波折,也经历不少的艰难困阻,好在一切归于美好的团圆,谁也没少,都在这里,静静守望着红河。大座钟屹立在冰天雪地中,它悠长古老的钟声,依旧清晰可闻,传递着来自时光一端的神秘钟声。厚厚的积雪之下,一定蕴藏着无数的草种,只消来年的春日暖阳再临人间,它们便爆发出勃勃生机。夜空的黑,是墨的黑,是温柔体贴的黑,他把睡着的星辰悄悄盖上棉被。而那些调皮富有活力的孩子,还在好奇的眨着眼睛。

这是来自千万光年外的祝福,它们祝福着白雪皑皑的世界,祝福着这里每一个坚信星星的善良的灵魂。星星就像希望,风雨,暴雪,只会使得这些希望更加明亮,人造的光芒终究褪去,希望始终熠熠生光。它们,和宇宙一同呼吸,感受着时光的脉搏,并把这铿锵有力的律动,传递到所有信仰着希望的人 的心房。此刻,它们在凝望着彼岸的孩子们,孩子们,也在凝望着彼岸。

“我们聚在一起,已经有一个学期了吧。”

“不,半个学期哦。”

“缘分真的十分奇妙啊。”

“你看那天上的星空”

“真的好亮啊”

“红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星空。”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今天不是七夕节哦。”

“北斗七星,我看见啦!”

“仰首攀南斗,翻身易北辰。”

“你不要突然冒出几句稀奇古怪的诗句好不好。”

“没有诗歌的夜空,宛如没有星星的书房。

“没错。”

“《步天歌》中详细记载了这天空的二十八星宿,他们有着各自的象征和含义。”

“考试会考吗?”

“不考。”

“听听吧,金云筱,学点星星没害处的。”

不知为何,当裴常抬头仰望李栉所指的北斗七星时,自己会感到莫名的哀伤。

他好像认识这些星星们一样。每每看到,悲伤的黑色海洋瞬间淹没掉裴常这座小小的孤岛。

 “北斗第三星是禄存,禄存主宰着世间正义,是正义的化身。”

“向上看,北斗的第七星,也有人称之为第一星的,是破军,破军是军队中的敢死队,有死无生,冲锋陷阵,他的出现令敌人胆寒。是勇气的象征,破军既出,可擂三鼓。”

“好浪漫啊。”“破军..破军..”

“禄存..禄存..”

“廉贞..廉贞..”

裴常默念这些星星的名字,不知不觉念出了声响。

“裴常,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裴常,冷静一下!裴常!”

“你怎么了?裴常!”

裴常回过神来,发现脸上泪水涟涟,寒风凛冽,这些泪痕如同伤口一样刺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有些失态,不知道怎么描述,刚才我看见些模糊的影子,于是,于是..然后..现在..。”

裴常不想破坏其乐融融的氛围,糟糕的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连话语都不能有组织地讲出,似乎触碰到了记忆那堵白色的高墙时,自己完全是失忆的。

“抱歉,我描述不出我想说什么,甚至我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很好奇。”

“没事吧?你能出院吗?”单兰睁大眼睛。

“你需要休息,裴常。”李栉盯着他。

“当我仰望星空,就会感受到无法抑制的悲伤”

之后的聊天,大家没有心情。于是,结束在李栉的话语。

“我要走了,各位。”

 “再见..”单兰依旧是那么纯情地望着李栉。

“早日回来!”文毕不想再说些好听的诗词歌赋。

“别忘了发消息!”金云筱笑嘻嘻的拍了拍李栉的肩膀。

“再见。”

李栉的灰色羽绒服,马上消融在红河死寂的黑夜之中。

李栉踏上了飞机,他和他放不下的人,即将开始新的旅程。一觉醒来,应当是崭新的明天,只属于我们的明天。

有柔风,有白云,有温柔的黎明,有迷惘和抗争,有无尽的伤痛和懊悔,有转瞬即逝的欣喜和激动,有相逢,有离别,有我们放不下的过往,有我们深藏的故事,有漫漫的长夜,有长夜中守护苍生的星空,

那是,我们的明天。

 “你们回去吧。”裴常送别了众人,趁着夜深人静,他再度重返红河畔,只身一人,遥望着白色和黑色尽头,在二者的交界是银河的悬臂。

阵痛,银白色的闪电。跃动的火光,支离破碎的,如镜子碎片般的,零星散落的,曾经是最不想离开的,它们,在这个世界的彼岸。那是一切的答案,有关我们的过往。

“乌…”

残损的视力,很难捕获穹顶的闪烁。曾经安抚我的催眠曲,耳畔难在寻觅得见。灵动的精灵,飞快地离我而去,它们光洁的洁白羽翼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织成一张无缝的网,罩住了苟延残喘的,不论卑贱的和高贵的。在网中,风暴的顶点汇聚了盘旋流动的黑色影子,一切开始加速流动,流光溢彩的景色,飞速从我旁边驶过。只有霓虹灯,在我的眼中泛着圈圈光晕,模糊重叠的一圈覆盖视野大部分,宛若游荡在空中的橘红色的幽灵。

鞭炮的高亢的嗓音,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把我的意识从这飘渺的天边,转向周围触手可及的一切。

城市还是不适合观星啊,我早已看不清星星。

是往事模糊我的视线,

假装相信着永恒不变的誓言,

假装固执认为,时间织成的厚密的网,

会漏出什么奇迹,闪动着星光的奇迹,拯救那些不甘于沦落的桀骜不驯的魂灵。

仰望,除了悲伤一无所见。

还有谁知道呢?

世界的彼岸,斗宿和昴宿的故事。

他们形影成双,相依相随的故事。

第二卷

第一章 彼岸无言歌(黑色星期一)

昨日夜晚的激战太过惊心动魄,裴常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于是,他回想起还在新母家中“蜜月”的父亲

自己这是第几个独自度过的夜晚了呢?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道恒定,亘古之常。四象归一,诸其八荒。

天分三垣,三垣高悬。太微参上,高居庙堂。紫微中枢,翊卫之象。天市参下,屏藩之状。

二十八宿,归于其间。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白玉凝素,瑾瑜芒芒。朱雀翩翩,气吞虹罡。白虎长啸,万兽寂喑。玄武溟涬,涤荡奸佞。苍龙俯首,众生惶惶…”

        一位少女在吟唱。

裴常背上角落的书包,推开门去,发现手径直地闯过了防盗门。裴常于是把身子也贴过去,防盗门刹那间如同一层透明的水幕,完美包容了裴常。

“?!!”

惊奇的不仅如此,远方,天空还是正常的,依旧繁星点点,星辉灿烂。居民房一个接着一个老实的望着裴常,质朴的水泥碎石墙面还在证明裴常来到的是熟悉的居住小区。

这是唯一正常的地方。

街道上的灯火真的是一团流动的火焰,并且橙赤的火光上下窜动。缓缓做着标准的双星运动,彼此相互吸引旋转着。火苗下,一双双密密麻麻的白色光点闪烁,仿佛天上的星光。

裴常瞪大双眼,这肯定不会是现实的世界,他可能仅仅在,做梦。

那并非光点,而是眼睛。街道上奇形怪状的影子四处流淌着。影子可以运动的话,绝对会是这种光景。清一色的黑,是能够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黑到连夜幕都显得有些明亮了。这种黑色的怪物不像是裴常RPG游戏中的史莱姆粘液球之类的模样,他们更为健壮,巨大,而且令人胆寒。其间,形态巨大的,与两三层的楼房并肩,而小的也是普通人的身高。

有些怪物,在闪烁的光点之下,露着两颗尖锐锋利的獠牙,体型庞大的螳螂,畸形的俄罗斯棕熊,头部长有犄角的山顶雪人,这些迷幻的影子不停变化着形态。所幸,这些怪兽还没有注意到裴常的存在,他们的眼镜虽然闪烁着,却看不见裴常。

“如果是梦的话,从高楼上摔下来就能醒来吧。”裴常心想,“这么有趣的事情,就草草地醒来有什么意思呢。自由地操控在梦中的身体,多么神奇的一件事情,这比打游戏要刺激多了。”

“不过我为什么会来到梦里呢?”裴常走上街头,身边的古怪玩意面目狰狞,但是对裴常没有什么敌意。唯一令人难以接受的,恐怕是扫过这些家伙的眼睛,总觉得他们在盯着自己,并且做好时刻吞噬的准备,就像茫茫荒原之中从沙丘一段涌现的狼群,或者像是深海中饥肠辘辘的鲨鱼围剿上来。不不不,他们的目光,远比已知的任何动物都要可怕。这些猎手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统一的和可以区分的特征。并且,这样子的黑影,在远处的街道上不算少数。

裴常有些想要回去了,不敢直面这些怪物。略过他们的身形时,可以听见类似于喉头颤动的低鸣,他们周围的空气绝对要比正常的空气寒冷,心理作用的加持下,这种寒冷就不再是令人凉爽,而是令人胆战。

“不如找一只好欺负的,揍一拳。”裴常内心突然萌发出强烈攻击欲望,并且莫名其妙有一种发泄的冲动和发泄之后不会有事的安全感,“这是梦里啊,怎么可能出事情。”裴常对着一个长得稀里糊涂的脸锤了过去。

分明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打击手感,比沙袋的反馈要强烈的多。

“呜!呜呜!”瞬间,那怪物注意到了裴常的存在,身体急速变化着,浓黑色稠密如乌云般滚滚袭来,整个身体都要膨胀开来,想要吞掉裴常。

裴常抽出了手臂,懊恼着之前的行为: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手呢。”

迅速迈开的左腿,这时候哪怕全身都在发抖了,绝对不可以停下。原始的恐惧,被来自地狱的三头犬追杀,而自己是无助的羔羊。

玩了命的飞奔,速度超乎想象的快。街道上无数次和各种模样的黑色怪兽擦肩而过,有的直接撞上去,因此身后穷追不舍的家伙越来越多。而自己的步伐逐渐减缓,大脑高速飞转,想不出好的对策出来。裴常想回头,然而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一时间难以呼吸。奔跑,奔跑,奔跑。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并非一个奔跑的人,街道上,还有很多相似的人性的影子被追着跑。不幸的是,那些停下来或者追上的影子,落入更大影子的腹中,然后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不要跑了,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奋斗,真的有价值吗?

明知道徒劳的事情,依旧要满怀期待的等到希望破灭的那一天,究竟为了什么呢?

目的地都会是一样的,结局是注定的,还在纠结和犹豫什么呢?

“紫微 参上,破——军—— 。”

裴常听见银铃般的声音,这么清脆,不会是男孩和那些鬼怪们。

“长虹陷阵,虽死犹往!”

一道银白色的闪光,瞬间撕裂的黑夜的肃穆和沉寂。

伴随着银白色的火花四溅,身后的浓稠的黑色再也无法聚成身形,而是化作一滩滩墨水一样的液体,四散在地上。

随着白光一起闪过的,是乌黑的长发,还有一个瘦弱但是洒脱的少女身影。身着红星中学的大款校服,肥大的上衣穿在身她身上像是一件有拉链的披风。

刚才发光的,她手中仍旧散发着余温的一根扫把,扫把上的每一根枝杈锋芒毕露,闪着寒光,而且似乎还带着什么灵气。黑色墨汁一样的液体,从扫把的分叉上一点点滴落下去。伴随火花的散去,少女回过了头。

!!!!

裴常很是吃惊。

她的眼睛,雪亮而纯净,特别是瞳孔,黑的发亮,和她的头发一样。一时间,裴常忘记呼吸,忘记刚才大惊失色的狼狈,还有这里稀奇古怪的一切。

她的眼眸,宛若黑色的钻石中镶嵌着星星,不,是黑洞,她的眼睛像是宇宙的瞳孔般,那么的深邃,以至于连光都无逃逸出去。裴常的目光,更是无法逃离。

她回过头来,长发随风飘舞着。

“这么盯着女孩子不好吧。”她打破了沉默。

“抱歉。”裴常刚刚回过神来

“没关系。”

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可是这疲惫并非厌倦,而是令人悲伤和同情的疲惫,她为什么有着与她年龄毫不相仿的疲惫.

“这是哪里?梦里吗?”

“这是彼岸。”

“那些黑怪物是什么?”

“怨,人们的怨。”

…没什么好说的。

“我叫裴常,你...”

“唔...”

“没关系,如果不想说名字的话随你心情。”

“唔...”

“???”裴常瞪大眼眼睛。

“ 我——叫——乌—— ,乌黑的乌”

这声音中终于出现活力,些许愤怒所致。

“很符合你的样子啊”

乌黑的眼镜,乌黑的头发,乌黑的...虽然乌的皮肤并不黑,苍白而泛黄,但是这反而衬托出眼睛更加乌黑了。

“...谢谢...注意安全。”

“彼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乌没有听到便走了。

救完人就跑,有点绿林好汉的样子。

不过,眼前这奇异的景象,绝对是在,梦中。

那个女孩说了破军,她好像能使用星辰的力量。破军,是北斗的第七星,主杀伐。为什么破军星君的力量可以在这里被使用呢?

思考的过程之中,裴常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但一点也不疼。

“果然是梦的风格。”

“想醒来的话,送到怨的口中就行了吧”

裴常慢慢靠近一只黑色的云团,凑近看,发现他的身体完全不能透出丝毫光亮,绝对的黑。

然后,裴常率先发动攻击,在拳头落下的一瞬间,黑瞬间包裹了他。

第二章 星星协奏曲 (拨云见日)

又回来了。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怨,它们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环视着。

“我猜梦里死不掉吧。”

为了验证猜想的合理性,裴常爬上楼梯,从二楼飞跃,果然摔在地面上,自己安然无恙。“在彼岸我是怎样的存在呢?无法与这里的客观环境交互,却依旧受着物理规律的影响。”

一个大胆的想法萌生出来,他打算乘电梯去天台,体验一把在现实一生不可能体验过两次的刺激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去了一趟超市,里面仅有一只游荡的瘦小的怨。他如同土匪一样掠夺着。

抱歉啦,今天的店主如果做梦,估计会梦到自己家店被抢劫了吧。

吃饱喝足之后,负罪感驱使着裴常从收银台里把钱取出来,放在柜台上,

果然舒服许多。

不过真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啊。明天的彼岸,又会一切照旧,除了这里的各色怨灵,剩下的世界会是彼岸的刻板罢了。

天台,裴常发现自己的力量愈发微弱,走不动了,双腿颤抖。

会死吧。万一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而现实是个梦境呢。

究竟谁在梦里。

当裴常走到边缘时候,他犹豫了。向下看,楼房没有几盏灯亮着,而灯火阑珊街道上,黑色的波涛涌动着,成百上千的白色萤火虫飞舞。

恐怖压抑的中世纪风格画卷,花草树木因为黑色而变得模糊,唯有怨是整个彼岸的主宰,他们肆意游荡,证明谁是彼岸的主人,而谁只是彼岸的过客。

“到了时限,就会离开彼岸。失去主动记忆的能力,也沦为那些线条勾勒的人吗?”

“不应该感到遗憾,这本就是我偶然的受宠。正常的做梦,有何遗憾呢?跳楼的游戏,土匪的把戏,会让我在罪恶中迷失了神志吧。”

钟鸣响起最后一声,遥远古老的声音,如一支长箭贯穿了裴常。

为什么要抗拒堕落,在现实中想哭哭不了,想做做不了的情况还在少数吗?到了梦中还在一昧压抑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懦夫。

身体后倾,躺了下去。彼岸的夜风习习,勾人魂魄的凉意袭来。

开始了,残酷的运动方程已经计算好享受的时间,所以剩下来的只有品位这难得的感受。

先是头,然后是躯干,然后是脚,失重的快感宛若电流迅速蔓延全身,身边的黑色加速流逝,肉眼可见的重力加速度。心率随着身体一同加速,大脑中过往的画面真的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重现。

理性的思维无法进行,裴常本能地后悔跳下的选择,并且随着今夜的思念加剧而愈发强烈。金云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带着一堆未了的事情跳楼,窝囊啊。

触地的一刹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回来了,这是年少时候经历过的坠落的梦境。而且眼前的景色黯淡下去,即便是微弱的星火也看不见。裴常突然明白之前从二楼跃下安然无恙的原因了,并非无法与彼岸交互,而是自己失去了痛觉。

美好懵懂,四处游荡冒险的童年,逐渐成熟,遭遇变故的少年,然后是短暂而压抑的青年,何其短暂。

直到,乌,彼岸,今天。

望着黯淡的星空,似乎看见属于自己的昴宿闪闪发光。

太迟了...梦,要醒了。

裴常睁开双眼,凉风习习,头格外疼痛,像坚实的铁锤有规律地敲击着,耳畔的嗡鸣声响更是使得裴常肝胆碎裂,强烈的晕眩使得他呕吐不止。没有醒来,而是依旧站在了天台,之前自己摔下去的地方奇迹般复原了。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这些奇异的现象,生理上巨大的不适感彻底征服了裴常。他努力地朝着楼梯迈开步子。

没等到他走到下个楼梯口,身体瘫软在地上,钟鸣缓缓传来。眼前的景色再度黯淡,强烈的阵痛与晕眩下,裴常忽视了身旁等候已久怨,在虚无包围自己之后,失去意识。

——

熟悉的闹表声,熟悉的阳光从熟悉的窗户边上熟悉地倾斜而下。外边响起熟悉的车笛声。裴常躺在松软的床垫上,不是冰凉的天台,也不是冰凉的路面。

与之前不同的是,除了那首难以背诵的歌谣外,这次醒来还清楚记得昨天所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细致到乌的睫毛和北斗顶部的破军。

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困意和难以忍受的头痛。裴常咬着牙,强撑着洗脸,不可能吃的下东西了,更不必说是熟练背诵昨日拖欠的篇目,专心致志地上课,今天可以活着回到家,就是裴常最大的心愿。

“李栉?”

“嗯?裴常,这是哪里。”

“图书馆啊,不认识吗。”

“天空是黑色的,街道上..老天爷,这是哪里”          

“梦,或者说,彼岸。”

“你现在神经的模样,像一个神棍。”

再度出现,即便是白天,彼岸如影随形,裴常开始有些害怕了。

裴常不是很明白,自行猜测的话,大概是两个人挨得太近,或者李栉也拥有进入彼岸并且能够记忆的能力?

于是,裴常详细地把昨天晚上的故事,乌,以及彼岸的事情告诉了李栉。李栉洗耳恭听,表现得极为认真。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总之,梦境不是独立的存在,它是现实世界的彼岸。”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解释不通,穿越时空。篇幅不够,平行宇宙。”

“你那科幻小说的一套根本不适用。”

“…”

“如果我可以认出你的模样,说不定也有可能认识金云筱,到时候走近他的梦中,他便没有大门隔离自己。”

“真的能行吗,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彼岸。”

“不,还有乌。”

“你跟她熟?”

“不熟。”

....

裴常哑口无言,现在他迫切需要一个小时的休眠。“我要睡觉了。”

“这已经是梦中,怎么睡。”

“送死,把自己送入怨的口中。否则会永无休止地记忆。”

“好吧,在这里我只能相信你...”李栉接着看手中的小说,“还剩最后一点,你去睡吧。”

裴常发现教学楼的怨比想象中要少,大家的在学校还是很开心的。转角的办公室,裴常用尽全力朝着一只怨的眼睛打去,看着熟悉的虚无笼罩自己,感受意识时间逐渐在黑暗中停止转动。“入眠,是这种感觉啊。”

——

“彼岸。”

“那是什么东西。”

“是啊,彼岸是什么呢?”李栉拍了拍脑袋,“睡觉睡糊涂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在梦里给你讲述的事情了?”裴常急切等待回答。

“没,只记得我做了个梦,梦见些怪物,他们在啃食我的书本,而我却依然可以读,不过书本上的内容全都忘记了。”

“李栉,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嗯?”

裴常再一次把彼岸,怨,乌的故事讲给他。

“你自己编的?强,可以出一本小说了。”

“怎么可能是编的,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你不记得我在梦中的话,说明你不能清楚记忆彼岸的存在,对于你而言,彼岸只是梦,不是梦境。大脑扭曲的记忆,促成了你印象中的古怪的梦”

裴常很认真。李栉无条件相信了,不可能是恶作剧,这家伙没必要开如此非心神的恶作剧。

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记住彼岸,在梦中却能清楚看清李栉的脸,说起来,仅有的线条的人轮廓是裴常平日不认识的同学,而熟悉的人比如李栉可以清楚知道他的长相。人不能凭空在梦中创造出现实没有的记忆。那为什么,会记得乌?

“我听你说的女孩,叫乌,是吗。”

“嗯,很奇怪的名字。”

“我转学时候正好赶上了乌在办公室办理相关的手续,听他们的谈话,是休学手续。”

裴常的心跳不知为何加速跳动。

“你知道更多吗?”

“没有了,我也是因为那奇怪的名字和她那双哀伤的眼神才记住的。”

“真可惜啊。”

“值日...闻所未闻”

“学生会从来不存在什么值日部,都是些正常的分工。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还没有选出来呢。”

“或许学生会的人知道些什么,李栉,你不是学生会的人么,可不可以打听打听。”

“我尽量,很久不跟那些人打交道了,都是些优秀到有些孤傲的人。”

“麻烦你了。”

“没关系。”

晚上,裴常破天荒没有打开电脑。完成作业之后,试图用心巩固下之前的落下的知识,熟悉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笔记本上的字符,从条格中纷纷脱离,翩翩起舞,然后手拉着手。“丢手绢,丢手绢,悄悄地...”等到裴常清晰地再度看见笔记本上清晰的字符和窗外昏黄街灯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彻底败给脆弱的大脑。

“哎,不过在梦里复习也是一样的,反而更加清醒一点。”

“这样熬夜熬到多晚应该都会风平浪静的。”

熬夜奋斗的,还有金云筱...   

金云筱的事情还没解决,怎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是睡傻了么?

裴常来不及看桌上的笔记了,现在无比早些找到金云筱,那家伙的心理状况,要比长期郁闷的裴常糟糕的多。

去学校吧,也只有那里可能撞见金云筱。金云筱这些日子备受打击,梦里估计还在牵挂着以前奋斗的日子吧。

前方天空耀眼的流光闪耀夺目,一道霹雳落下,怨的躯体化作黑水消融在地面上。是乌,她竖起手中紧握的狼筅。

“你怎么在这里。”

裴常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他心中对乌有很多问题,但难以启齿。

“你是在骑扫把吗,像哈利波特那样。”

“武器叫狼筅,戚继光抗倭时期抵御倭寇武士刀的兵器。破军的强大力量加持下,可以获得惊人的冲击力,足以使得我在空中冲刺。”

“神奇…乌——..”

“我有任务,去红河中学,那里有灵。”

“灵?”

“怨彼此吞噬成灵。”

那里的灵一定是金云筱的。

“我认识他。灵的来源是我的一位朋友。”

“与灵战斗远比怨困难的多,而且我为什么非帮你不可。”

“我没有力量,但我知道他的心结,他准备一年多的竞赛,到最后拿了个三等奖,天资的鸿沟让他的付出全泡汤...你可以化解他的心结吗,要让他平复心绪,否则他的怨将源源不断。”

“…”乌不知道在想什么,

“请带上我,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那就抓紧时间,握住我的狼筅。”乌把手中狼筅向后伸了伸。

“抓紧了。”

随着乌默念着破军之名,银白色的光辉急速附着在狼筅之上,强大的能量喷涌而出,涌动在黑色的夜空之中。

耳畔风声呼啸,银白色闪电在空中尽兴作画,划出一道道绚丽的线条。

乌不知何时停在地面上,背过身去,气喘吁吁。

“请给我半分钟的时间,连续发动太多次破军,我有些吃不消。”

乌的语气疲惫,没有丝毫的愤怒或是轻蔑,但却让裴常无比难受。没有自己,乌应该早就到了吧,自己去了,又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在空耗别人的体力和精力。

静静看着乌冥想,蓝色的幽光在她身旁萦绕。等到乌睁开双眼裴常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除了借助你的破军,能让我快些抵达。”

“担心我不必的,冥想能够让我迅速恢复原状。时间紧迫,快。”

扭捏推辞没有必要了,哪怕是羞愧万分,此刻也不是矫情的时候。

裴常抓住了狼筅,默念星星的名字,试图以此分摊些许的能耗。

红河中学,平时没有怨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只灵。裴常终于见识到何为怪物。灵的体型庞大,基本上目光与二楼的教学楼平齐。

冥想完毕的乌,横起手中的狼筅。

“保重,我上了。”

银白色的尾迹忽闪在灵的两侧,恼怒的巨人幻化出三头六臂试图抓住身边四处迁跃的乌。

裴常赶紧跑到金云筱所在的班级,连怨都没有,被灵吞噬殆尽。然后是,机房。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转角,不是金云筱,而是李栉,他微笑着。

“好巧在这里碰见你,一起去找金云筱吧。”

“...”裴常想不出李栉在这的理由,或许中午时候的他没有走,又或许他也在牵挂着金云筱的事情,导致梦中都是。肯定的是,李栉醒来势必要忘记今夜大部分事情,只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果然在机房!金云筱默默在机房对着电脑敲击着什么,推开门,窗外爆发出一声巨响。李栉吓得连忙寻找掩护,裴常看见,巨大的灵在哀嚎,身边的流光幻化成一只凶恶的狼首,张开的血盆大口,将灵生生撕扯下来一条手臂。

金云筱的神情呆滞,眼睛反射着屏幕中写不完的代码,一行接着一行。一边写一遍流淌着泪水。听到李栉的呼唤,他抬起了头,“真是的,梦中也爱多管闲事。”

“全没了,全没了!学了这么久,全没了!”

不可能再放任他一人自暴自弃,李栉冲上前去,“你这样有什么用!”

“是啊,有什么用...逃到这里还是逃离不了被人鄙夷的命运,废物啊..”

“我比他们努力,却比他们差。不公平,不公平。踌躇满志的我早就不在了。”

“还有高考,理想远未结束。”李栉有些手足无措。

“我的成绩,补不回来了,落下太多功课,孤注一掷——还是失败的,不过一门计算机,拼尽全力终究不能取得什么成绩。”

裴常忍无可忍,窗外激战正酣,乌在冒着危险与灵搏斗,这里迟迟久攻不下。

“你爱的是什么?计算机?不,你只是爱竞赛,爱竞赛成功之后的鲜花掌声。如果你真的还爱着计算机,就不该继续垂头丧气。”裴常不知哪来的勇气,自己,不像是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

金云筱有些动摇,保持沉默,不再理会两人的话语。

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户蔓延,小风扇的声音清晰可闻。

乌的战斗结束了,她蹲着身子,用狼筅支撑着,似乎是在冥想。脚下一滩滩黑影逐渐散去。淡蓝色的幽光萦绕在乌的身旁。等她恢复神智,猛然注意到远处图书馆一双眼睛在凝视着她,下意识架起狼筅冲锋过去。尖锐的分刃刹那刺破玻璃,顶住了裴常的身体。

裴常双腿发抖,他上一秒还在观察乌的伤势,下一秒就被一道闪电晃晕双眼,乌的狼筅刺到他的衣衫上停住了。

“抱歉,我以为是伺机偷袭的灵。身旁是你朋友?”

“李栉。”李栉微笑着打着招呼,“你是乌吧,裴常跟我说了。”

 “灵的主人是金云筱,里面。”

“没能解开心结吗?”

“他缓和许多,仍旧没有好过来。”

的确,乌确实在刚才突然发觉灵的力量衰退才将它一击毙命,否则还要更长的时间消耗。

“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兴趣吗?从他最喜爱的事物入手会好一些。”

裴常努力搜刮着,金云筱为了竞赛基本上放弃除了计算机以外的东西了。

“他喜欢听交响乐,我常常在读书的时候看见他放交响曲。”李栉有些激动。“他这人喜欢在奋战时候交响曲。”

乌轻轻抚弄着手中的狼筅,“把你们的朋友带上空旷的地方,最好是楼顶。”

“你要。。。”

“我要表演了。”乌微笑着,“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说罢,银色闪光消失在楼道之中。

“出去走走吧。”裴常急切地把金云筱架住,“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出来散散心总归是好事。”没想到的是,金云筱点了点头。

三人无言地走到天台。

裴常不经意地低吟,“我还是第一次认真地观望着星空。”

金云筱的目光柔和下来,随即,北垣的星星有规律的闪烁着,率先响起铿锵有力的节拍。

悠扬的提琴声响起,是北方的破军,用银白色的长长琴弓,拉动着莹亮的游丝.

洪亮的禄存奏响了弦乐,震撼人心的主旋律在提琴声后轰然而起,北斗的闪耀开始变得愈发激昂铿锵,隆隆的鼓点似疾风骤雨鞺鞺鞳鞳,

弦乐愈发高昂,再高昂,直冲云霄,这激昂的声音冲散了云层,把温柔的月光都化成锃亮的刀枪。

曲子在一路激进中,由婉转变得悲愤。

千万铁骑从黄沙之中杀出,滔天的海啸席卷着万丈白练呼啸而来,黑色的龙卷风夹杂着支离破碎的房屋碎片,拖着赤红尾焰的陨石纷纷坠入大气层中,还在愤怒,还在愤怒,星辉的光芒愤怒地闪烁着夺人魂魄的寒光。

这愤怒的曲调戛然而止,提琴声优雅地再度响起,最终闪耀的七星在钢琴的叮咛下变得安静。

裴常的身体麻木了,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当他注意到金云筱时,才发现他眼眶中饱含着泪水。

“固然在短暂生命中充满着悲伤,”李栉站起来,拍着金云筱的肩膀,

“所幸惨痛成为过去,热爱的远未停止。”

金云筱早已呜咽,喉头颤动着: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彗星的尾巴悄然伴随着钟声离去,拖着疲倦的尾巴,昏沉坠入大地。裴常告别了两人,却找不到乌的任何踪迹。他望向天空,北斗七星还在微弱地喘息着。

白色的辉光变得孱弱,在空中如同即将熄灭的蜡烛火苗。

“为人和人之间的沟壑伤心么,我有什么理由劝导别人…”

...

幕布上,彗星的尾巴闪动着迷人的光芒,星辉下,男孩在痛哭。...

“谢谢你的星星协奏曲。”

次日,

和好的三人站在图书馆窗前。

“真想今天晚上再听一次梦中的星星协奏曲啊。”李栉望着天空幻想。

裴常微笑着,“会再见的吧,

在群星再度闪耀之际。”

第三章 谰言狂想(冰冻三尺)

“我信奉的神明从不会赐福我,

我仰望的星空从不会拥抱我。

我期盼的明天从不会满足我。

我所谓的希冀从不会降临我。”

乌走在红河中学的操场上,她来这里的夜里一般只会有她一人。今天,她发现了从未见过的诗。

“多愁善感…”

她转望校门外,那里的怨还在张牙舞爪。

“我要等常春藤等到什么时候呢?这样孤苦地等候,还不如一死了之。好痒啊,不能抓,绝对不可以抓,转天必须赶紧做渗析..”

裴常还在为文毕的事情苦恼,在苦恼中他睡着了。

果然,再度回来,这阴森恐怖的彼岸。

他来到学校,曾经他在这里见证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星星协奏曲,乌是否还在呢?

操场上,乌黑的长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乌!”

“裴…裴常?!”乌有些吃惊,“你居然能记得。”

“这有什么稀奇的。”

“不,这很难得。”乌有些兴奋。

“话说那天你走的太匆忙,我有很多想问你的问题。你还会突然离开吗?”

“说吧,离不离开看我心情.”

“这里——彼岸,是什么?”

“说实话,我不明白。”乌放下手中紧握的兵器,“似是而非的梦,却到处和现实相仿,除了街巷游荡的怨,想不出差别。”

“怨….”

“彼岸确切存在,但是它在我们理解范围之外。很可能意识并非我们现实生活中所理解的那样,是超脱于某种界限的,彼岸更像是一面有选择的镜子,可以折射出我们无法理解的事物。我在这里很久了,怨,灵以及彼岸都是为了方便区分而信口胡说的名字。””

 “现实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一座小小的船,航行在加速膨胀的海上,这艘船的的目的地,就是彼岸,彼岸眺望白帆,繁华阑珊,孤影淡淡。”乌望着天空说:“我讨厌梦醒时候的样子,那里有太多的我想要忘却的回忆。”

“能在彼岸穿梭的人,并非一生都享有这种特权。妄念散尽,便会忘记彼岸。即便仍抱残存念想,这个日子也是可以推算的。”乌痴迷地伸出长长的手指头 ,指向天边:

“紫微垣卫应庭闱,北极珠联五座依。二是帝星光最赫,一为太子亦呈辉。

庶子居三四后宫,五名北极象攸祟。北辰之位无星座,近着勾陈两界中。

家父在世时,喜欢唱给我听的《步天歌》,这是紫微垣。”

裴常似乎想起什么来:“天分三垣,三垣高悬。太微参上,高居庙堂。紫微中枢,翊卫之象。天市参下,屏藩之状。”

乌猛然回头看着裴常。“你怎么会知道我写的的东西?”

“我记得啊,之前梦里总是出现的。”

“有记忆,不是一件好事情哦。”乌若有所思,“冒犯,你的生辰是..”

裴常念出自己的生日,乌掏出一个淡蓝色的小本子,认真地查阅什么。

“没错了,前些日子我发现,昴宿环营,你就是那颗昴宿的彗星。”

“你还会星象?”

“嗯,紫微斗宿。确切讲,破军,贪狼,廉贞是我的星官。”

“我的星星还有个名字,就是北斗七星。我喜欢我的星官的名字。”乌说,“在彼岸,星星的力量真的存在。”

“...”

“彼岸的星官,真实存在并且影响这个世界,星灵庇护着众生,但是很多人不会去借助他们的力量。

星官有着各自的命格,孤独的破军,倨傲的贪狼,凶煞的廉贞.我的星星,都是凶煞的恶灵他,它们有着自己的故事。”

与其说是星星有故事,不如说是乌自己有故事,乌的深邃的眼神绝对不会是生下来便充满着难以名状的哀伤的。

“我来到彼岸,发现了星星的力量之后,可以在必要时刻驱动星官并且将他们的力量附着在我的狼筅上。”

“这是我小时候强烈的对星空的热爱赋予我在彼岸的能力吧,这是一个神奇,无法解释却迷人的世界,充斥着混沌,也充斥着最原始的美丽。”

裴常静静看着乌兰对着天空,似乎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一样的。

“出于一个承诺,我要在这里守护彼岸直到我离开这里。”

“彼岸每时每刻发生的,其实都是人们的梦境,他们只是不能像你我一样在苏醒后记住这里的一切而已。”

夜色凝重,这条街道平日里来来往往不计其数的车辆,交通拥堵催生了巨大的怨。他们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刚才没注意到的,还有些人的轮廓,仿佛漫画家笔下铅笔勾勒出的线稿跳出了画纸,也如怨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

“这些线条是什么?”

“进入梦乡的普通人,你我不认识,所以你看不见他们的样貌。他们对这里零星的记忆和所见到的抽象的景色,构成普通的梦。

醒来后,幸运儿或许可以捕获到一点点即将醒来的记忆,不过用不了多久,这些难以理解的画面就被大脑自动加工成为别的东西或者是干脆全部遗忘掉了。”

原来如此,普通人每天的梦境,并不全是大脑的加工产物,而是真实存在的。不过,彼岸能算是“存在”吗?

“每个人的一天都会是24小时,但大脑不能支持超负荷运载24小时,没有用处的梦境,自然是遗忘的最佳选择。你我这样的存在,出于某些原因,意外获得在彼岸自主记忆的能力。”

忘记,令人悲伤,却只是令恐惧遗忘者悲伤,真正遗忘的人连悲伤也遗忘了。”

乌,在这里应该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值日的辛苦工作,不知她是如何坚持的。

裴常把视线从乌上离开,才发现周围的阴森压抑的气氛,路灯的火光不足以照明,大部分空间还是被黑色所包围。星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怨在源源不断地涌现。

“人们的负面情绪是无穷无尽的,因此怨是无穷无尽的。这些怨危害不大,且自相吞噬。”

“被其吞噬呢?”

“会被黑暗所包裹,直到梦醒时分。主动的意识,此刻失去价值。就像是,昏沉地睡去。”

“为什么要与怨对抗呢,他们无穷无尽。”

“这是使命,如果扼杀怨于摇篮之中,怨进一步成长的话就会成为灾祸的化身,灵。灵的出现,势必逼迫人疯狂,甚至夺人性命。

尽管从总量上看,灵不会杀死太多的人,与人类的战争相比,夺去的性命不能及其零头,它们唆使内心崩溃的人自杀,让神志不清的人走向疯狂,让饱受创伤的人们在孤独,悲伤中度日如年。每个人或多或少被现实的挫折打败,还要在梦中失去最后的希望,一定会很痛苦吧。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幸的事情,值日生存在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减少不幸的发生。我们不去承担不幸,现实会发生更多的不幸。”

跟裴常料想的没错。彼岸即是梦境,人们的负面情绪催生出怨。怨会进化为灵,灵会在梦中反作用于现实。

乌和自己都拥有主动记忆梦境的能力,乌还可以运用星辰的力量改造这里。

彼岸的空气总是那么清新,随处都能看得见绚烂的星空。

“你为什么今天愿意跟我讲这么多?”

“你是这里为数不多能够记得我人。”乌微笑着,“在此之前,没有谁会感激我,虽然我并不需要感激。总之,新鲜。”

当裴常吟唱着乌的歌谣时,当裴常也眷恋同一片星河时,乌知道,彗星降临了,哪怕彗星转瞬即逝。

“你要一直在此排解人们的怨吗?”

“算是吧。”

怎么会一直呢,纵使在彼岸这个地方,也不存在一直这样的字眼。

“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叫 王文毕,最近他的心情很不好,谁劝都不听。我们之间的友谊因为我的三言二语破灭了。”

“怎么?希望我帮忙吗?”

“如果麻…”

“很麻烦,所以,我不想。”乌摇摇头,“我不在乎友谊,而且要我硬闯医院我办不到,那里是地狱。”

“我无法理解。”

“你当然不能理解。伸出援手,最后被别人孤立,热爱生活,然后被命运抛弃。”乌陷入沉思,“再说下去,我的影子也要催生出怨了。”

“抱歉。”裴常默默离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一双黑色的巨手伸了出来。

“!”乌眉头微微皱起,“少年,你是否隐瞒了自己的事情呢?”

“都在隐瞒,在梦里,还是不愿摘下面具啊。”

第四章 圆舞今宵(冬去春来)

了解到了王文毕的遭遇之后,裴常带着深深的执念进入彼岸。

彼岸,红河广场,乌在路灯下认真读着书。

“乌!”

“你来了?”

“文毕的事情比想象中要复杂,这件事情不仅仅关系他一人,这个未了的心愿,是他弟弟的。简单说,他弟弟没有多少时日了,但一心想看着文毕成名当作家,文毕还是高中生,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很苦恼。”

“生死有命,裴常,我无能为力。”

“你会帮忙的。”

“为什么。”乌打量着裴常,“你说话很有趣。”

“你不是那种冷血的人,我相信,你既然帮助了金云筱,说明你还是对人情冷暖有所感知的。”裴常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道德绑架吗?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去医院的。”

“对不起,如果你不想那算了,我一个人在梦中同样拥有主动记忆的能力。我可以闯进满是怨的医院,虽然这与送死无异,但我想试一试,让他的弟弟,见到他哥的诗,还有出版的书籍。”

“等等。”

乌有所迟疑,她合上手中的书本,并且整理下头发。

“你认为他的弟弟想看见什么。”

“成功,来自哥哥的成功,他的愿望就是哥哥的愿望。”

“你还真是单纯的可爱。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孩子,最后希望的真的单纯是见一眼成功的鲜花掌声?抑或是成功出版的书籍?濒死之人的愿望可能那么简单就满足吗?”

“他还是个孩子,不懂的,那…”

“他想活着,他眼中所见到的所有的一切他都想留住,不过他无法放下罢了。他的朋友和家人,他未来的大好生活,他心中的未能实现的抱负,才是他真正牵挂的。别拿孩子说事情,病榻上没有傻子,只有装傻的人。”

“这么说,确实棘手。”裴常感受到乌在说这番话时,有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仿佛,乌成了文毕的弟弟一样。

“他还那么小就不得不被现实逼迫着学会演戏,病榻上面对每日袭来的病痛微笑着接受。所幸最后的日子会有文毕的陪伴。你们在编织着谎言,恰恰是他在编织的谎言,彼此互相温柔的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估计会为之潸然泪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

“别忘了,每个人的秘密,在梦中是藏不住的,只要我愿意占卜,星星会如悉告诉我。”

“…”裴常短暂的沉默后,坚定地看着乌,“不管怎样,你不帮忙就罢了,我们明天会自己解决这一切事情,感谢今夜的指点。”

两人在黑黢黢的夜中分别了。

乌回想起文毕日夜伏在病榻前的焦虑模样,还有他弟弟在安慰哥哥的目光,“明知离去,依旧深沉地爱着。”

她发觉注意力不能再全部集中在书本上的字迹,视线竟然有些模糊,她想起老师曾对她说过的话,

“你要坚持善念,常春藤便会善良地回报你。”

“真拿你们没办法。”

等到感受不到昴宿的活力时,乌推断裴常陷入沉眠,他还真的去为怨送食物了,自己,再试一次吧,明知结果的,但就是不想放弃呢。

银白色的尾迹刹那间扫过天际。

红河医院,这里的怨的凶悍程度明显上升。

走入大门后,乌深深倒吸一口冷气。黑气化作手术刀在空中舞蹈,上的黑色污水沸腾着,滚滚冒着黑烟,里面的怨拥有着残存的人形,或断掉了肢足,或生长着脓包和巨囊,或失去了一只眼睛,留着绿色的呕吐物状的鲜血。

越是逼近人形,越是毛骨悚然。许许多多陌生线条人轮廓在这里游荡,地狱的厉鬼纷纷降临,狰狞的瞪着来往的生物。伺机寻找些可怜虫充当食物。怨的吞噬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里一条楼道都是怨的食堂。

“我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果然,比我想象中要更加难缠。”

“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呢?渗析吗?消毒水的气味,还是如此的令人作呕。”乌每每听到类似于渗析机器的滴答声,身体会本能的颤抖,虚脱,然后如同万只蚂蚁啃噬的刺痒席卷全身。

“唔…唔唔…该死的医院,为什么偏偏在这里。”

然后乌横起狼筅,镇定地看着眼前的饥肠辘辘的怨,她的大脑,一定要被杀意所占据,不然很快全身的刺痛将使得她失去神志。

手中的狼筅舞动起来,“斗宿参上,凶煞贪狼。”狼筅的分刃化作一只只狼首,“北——苍——狼——,食——魍——魉!”狼首纷纷脱离了狼筅,电火花四溅,照亮了整个空间,头顶的吊灯因为短路纷纷故障。万丈的轰雷声响久久回荡,霎时,一群群白色的贪狼从雷鸣中跃出,张开大口,每根银色的毛发笔直树立,伸出锐利的爪牙,朝着比他们更多 的怨扑去。

白狼的数量在飞速下降, 这里的怨过于强大,哪怕乌在边上竭尽全力召唤白狼并且在攻击的间隙发动破军冲杀,依旧寡不敌众。

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白狼,在生命终结时化作一团团火焰,燃尽身上毛发,开出最后一朵银色的烟花。

试图用残存的烈焰,烧伤潮水般涌来的怨。

大地因为爆炸在微微颤抖,怨疯狂地喷涌上来,哪怕前面的死伤无数,它们毫不在乎。怨迫不及待地,寻找强大的对手,今天,怨的死神,即将迎来自己的末日。

乌身旁最后两只白狼冲了上去,像是两篇雪花落入火焰之中,一瞬间被蜂拥而上的怨包围。乌强咬着牙,拖着伤痕累累的躯干,她面前这群疯狂的怨,从不吝惜他们的手术刀和黑色的火焰,对此,她感到无能为力。

“破......军......”

熹微的黄色光芒从怨之间穿出,飞过预先留好的窗户。茫茫夜色中,人工湖上清风徐徐,养殖的萤火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天空,千丝万缕银丝滴落,黄色的光芒一路衰退,最终直落医院不远处的红河河畔。

鲜血泊泊流淌,乌像旗杆一样笔直地砸落在地,狼筅触碰地面的声音,回荡着白狼的哀鸣。

更为火辣的疼痛,彻底占据了乌的大脑。

“今夜…会是…噩梦吧…”

次日,裴常约上李栉,金云筱,和文毕一起在红河广场,完成了自己筹谋已久的大戏。

夜里,裴常心满意足回到了彼岸。

“乌,你今天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劲。”

并非裴常在说笑,乌的面色比他昨天晚上见到的苍白的多。

“光照原因,今天彼岸的月光比平常要皎洁不少。”

“…”裴常不相信,“我们今天的计划成功了。我想去一趟红河广场,那里应该可以见到我朋友们。”

“成功了吗,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是好事情。昨晚冲动地葬送了一次美梦,真是愚蠢的行为。”乌内心嘲笑着自己。

裴常看着乌的笑容,虽然迷惑不解,但是他也会心的笑了。毕竟乌的笑容,比流星雨还罕见。

红河广场,只有文毕牵着弟弟,坐在长椅上看着星空。

“怎么会…”

“这是彼岸,你不能强求别人也做相同的梦。”

乌看着前方依偎的两人,却感到不安,明明是温馨无比 场面,哥哥温柔地读给弟弟他写好的诗歌,弟弟专心致志地听着。

“多么幸福的晚上。”

“…”乌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哥弟两人,横起狼筅,“怨,他们虽然可以在白天装作其乐融融,在彼岸,他们的悔恨和不舍无处可藏。”

空洞的眼神,深黑的躯体。路灯旁,两人墨水的影子下,钻出一只畸形的怨,在黑色的巨型躯壳上,顶着两个头颅。裴常睁大的双眼,

“怎么会这样。”

但答案裴常心知肚明,本就应该这样,谁能看着心爱的如流水般逝去,谁能承受住所留恋的终将杳无音讯的痛苦?

“遗憾之所以为遗憾,是因为我们无能为力。”乌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真正的遗憾,不论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挽回。”

能拯救他们为数不多的美梦,也不错。

狼筅在北斗星的驱使下,汇聚了强大的力量,雷电风暴在乌的身旁酝酿。裴常此刻,无法抑制内心战斗的强烈冲动,但自己从进入彼岸以来,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昴宿究竟能帮什么忙。昨天她拒绝自己的请求,可能出于更多的原因吧,没有理由怨恨这样热心肠的乌。他带着几分羞愧退下,默默为乌祈祷。

电光火石间,怨哀嚎着倒下,一摊摊乌黑的液体,渗入到底下,马上,新的巨手即将爬出,没有几分钟,新的怨卷土重来,永无止境,不知疲倦地,向乌发动着攻击。

“消耗下去不是办法。”随着破军的银白色光芒逐渐褪去,乌决定抓紧不多的喘息时间,解决两人的心愿。

“如此执着的怨念,这必定来自他弟弟。裴常,快去将文毕的作品都带过来,越多越好,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好的。”裴常迅速找到一辆自行车,在夜色中狂飙,白天残存的复印样本都在学校的图书馆,好在学校离这里并不算太远。

乌看着裴常飞速消失在夜色中,对着再度复生的怨,默念破军之名,腾空而起…

好痛啊。

没有尽头的疼痛。

地上的二人,对周围的景象浑然不知,他们在逃避,所以看不见吧..

为什么还在勉力支撑呢?

裴常终于骑着车子回来了!

裴常高高挥舞着手臂。

乌的嘴角微微上扬,飞去拉住裴常的手。

“抓稳了!”视野内仅存银白色的光芒,裴常的注意力完全被秀发的清香夺去。这奇妙的光景,暂时让裴常忘记今天烦心的一切。

“把那些诗句撒下去,快!”

一张张洁白无瑕的A4复印纸,其上写满了优美的诗句,散发出迷人的墨香。如同漫天的鹅毛大雪,落英缤纷,挥动着白色翅膀的蝴蝶,在墨洒的夜空中翩翩起舞。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这是天界难得有见的光景。

从琼楼玉宇上,乘着仙鹤的文曲肆意挥洒着笔墨,逍遥在层层起伏的云海间,大笔如椽,浓墨重彩地勾勒着奇迹般的雪景。星星仿佛喝醉了一样,焕发别样的光彩,不约而同地吟唱着。

白色的纸片悄然落地,突然感应到了星辉的召唤,在消融于地面的温床的一瞬,迸射出洁白无瑕的不容玷污的神圣银光,随即这些白光从大地上喷涌而出,炽热到将空中的纷纷飘扬的白纸点燃,整个夜幕瞬间被燃起滔天的烈焰,一片白茫茫的光之海洋。

纸上的文字,跳出了窄窄的四方天地,扑向空中,闪烁着夺人心魄的迷人的光亮。不知是天上的星星纷纷陨落大地降临人间,还是深埋地下聚成排山倒海的熔岩,在一刹那磅礴而出,撼天动地,飞升到天际光耀普生。

群星的光辉此刻全部化作一行行的诗句,漫天飞舞,笔走龙蛇。一个个汉字,褪去了黑色的皮囊,分明在夜幕中熊熊燃烧。在神圣的星光下,一首接着一首的诗篇,流动着白色的光芒,铺盖在文毕兄弟两人狭小的一方视网膜上。怨早已灰飞烟灭,此刻,文字将夜撕裂出巨大的缝隙,整个压抑的彼岸,被文字彻底点燃如白昼闪亮!

一行行诗句,燃尽全部的生命,纷纷流星雨般陨落,夜幕一点点吞噬着白昼,灿烂的烟火,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它们的短暂的昙花一现,被镌刻在弟弟的心上。直到最后一行诗句燃尽,流星雨也走向了尽头。此刻二人无言相望,弟弟笑着,投入哥哥温暖的怀中。

——玫瑰花海会使我遍体鳞伤,但我愿意葬在甜蜜的红色梦乡。天际的神明,带我去吧,带走我的遗憾,带走我的过往。

“谢谢你,哥哥。我没有遗憾 了,今天的星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星星。”

没有泪水,没有哀伤,黑夜和时间会举行一场不留痕迹的、最完美的葬礼,送别信仰天堂的魂灵。

李栉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知乌的去向。筋疲力尽的他,默念着 “乌,你一定要安好,一定要…”

在耗尽精力的乌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自己的叹息,

“星星照耀苍生,却从未拯救自己…”

第五章 为群星挽歌(长生鸟之别)

——

“六星其状似北斗,魁上建星三相对,天弁建上三三九,斗下团圆十四星,虽然名鳖贯索形,天鸡建背双黑星…”

“你是谁?”李栉不解的看着眼前自言自语的少女,乌。

“你终于注意到我了。”乌眨着乌黑的眼睛,“看得见我吗,李栉?”

“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我是裴常的朋友,乌,这不重要。”乌收起兴奋的表情,“我这里有一个只能托付给你的任务。”

“额,要我做什么?”

“帮我拉裴常一把,你需要下点功夫,刺激刺激他。”

“我看他最近状态很好,朋友虽然少但都是同舟共济的铁兄弟,打游戏其乐融融,凑在一起念书也有了干劲。”

“总之,帮我拉他一把。”

“…”李栉搞不明白眼前的奇异景象,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有什么企图吗?”

“反正我就算在此交代事情的经过,你醒来还是会忘记的。”乌晃着手指头,“他会告诉你原因。梦里你记不住太多事情,所以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提醒你,刺激裴常,让他嫉妒,让他羡慕。明白了吗?”

“好好。”

李栉还想说些什么,他的瞳孔微微张大,晃了神,见不到眼前的少女了,乌黑的秀发,刚才这里看见过人吗?“刺激裴常…”

——

“七星一聚实不少,阿西月东各一星,阿下五黄天阴名,阴下六乌刍蒿营。营南十六天苑形,河里六星名卷舌,舌中黑点天谗星,砺石舌旁斜四丁。”

昴宿的章节拗口难听,乌无论怎么背诵还是无法接受如此通俗的“砺石舌旁斜四丁。”

晚霞将歇,早月淡如吻痕。草色蔓延至步道上,虫鸣悠长而嘹亮,红河畔,风光月霁。乌漫步在河边长长的堤岸上,仗依晚风,本该谛听草树和晚风的轮唱,再品尝着商店里的樱桃柠檬味的汽水,像个真正的少女,歌颂豆蔻韶光。

每天,唱着星星的歌谣,或许应该早些放下手中的狼筅,投入大好的白昼,放弃在无尽长夜里被杀意和淋漓的黑血沾污。

“如果可以想李栉单纯地活着就好了。”这是她无意间听到裴常的梦呓,此刻这话语在她耳畔萦绕。

“如果,如果,命运不曾有过如果。”

虽然想靠这河畔的风景暂时麻痹自己,虽然也想短暂品尝单纯活着的快乐,但疼痛,无时不刻不缠绕在身上的疼痛,愈发明显日与俱增的刺痒,时刻提醒着,乌没有资格享受生活,哪怕是在梦里,在她的彼岸,她可以抚慰这里的受创的人们,让其安眠于流光的美梦,也可以扫清这里的行尸走肉,来宣泄无处安放的愤恨,没有意义,时至今日,没有意义,

“常春藤还会绽放吗?”

她拾起狼筅,望着北斗七星,怀念着家父的名字。“父亲…”

这把狼筅,是祖上代代相传的兵器,清军抗倭,祖上有幸得之,后做农具,没想到朝代变迁,虽然木质的棍身换了又换,迟钝的狼筅分刃几经修磨,还是有幸传到父亲手中。依靠在高宅大院的土墙旁,那里曾经蕴藏着乌最为天真浪漫的童年,像个孩子一样,听着父亲念着《步天歌》,顺着父亲的肩膀,窥探穹顶的星海,

“天分三垣,三垣高悬。太微参上,高居庙堂。紫微中枢,翊卫之象。天市参下,屏藩之状。”

“记住喽,乌兰,你现在看的那里,是太微,太微在上面,听见没有?”

“嗯——太——微——”

“太微下面,是紫微。”

“嗯!此——微——”

“紫——紫色的紫——”

“此——此社的此——”

然而,因为严重的肾炎和糖尿病,父亲在乌记事不久便离去了。

“文毕,有时候我会羡慕你。”

乌当初看见弟弟的渴望活下去眼神,和父亲在病榻上的眼神合契若神。“家父临走前,看见的是什么呢?”

她不想也知道,是惨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周围提携着镰刀的如死神一样的监护仪器。在刺鼻的消毒水的气息中,父亲孤独的离去了。

左邻右舍在葬礼上,假装掉了几把眼泪,挥洒掉这些便宜到盐水,离开场地,叽喳便开始了。

“老乌的星星不好,整一个孤煞天星,早死的主。”

“看他平日里憨厚老实,没想到也是个短命鬼。”

“多可怜,孩子还那么小,你看小兰那水汪汪的眼睛,多漂亮。”

“希望她别犯了他爹的贱命,多好的孩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活一天赚一天。”

“是啊是啊。邻村的老王家不知道是上辈子修的什么道,一家财神爷,人比人气死人,老乌家命不该此。”

“这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爹死兆星高悬,多晦气。”

“早点走吧。”

“不许说我爹,不许说——!”乌哭的撕心裂肺,“他是好人,不许说——快走啊——不许说——不许!”

从此,乌的泪水,只交给她的北斗。

别人的梦可能是一夜鱼龙舞,而自己的梦永远定格在漫长的黑夜,彼岸,连她自己都忘记第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了。

“貌似又哭了。”

“多愁善感交给那些快乐的孩子吧。”

自从文毕的事情了结后,裴常萌生的怨一天天强大起来,但他本人对此毫无察觉,即便是在梦中,被怨附身的裴常走火入魔,完全不能回复以往的神志,他总在悔恨嫉妒和羡慕中摇摆不定,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着被风暴淹没的风险。

“好久没看见乌了,”裴常走到红河广场,“她会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就来到的高处,为了寻觅天际随时出现的银白。

记得第一次来,还是初至彼岸,他想验证这里的虚实,也想体验一回坠落的快感…

“我认识乌,好像也很久了。”

在过去苦闷的日子里,他和阔别已久的金云筱重新建立了联系,平日里一向认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文毕,居然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一夜之间才察觉到志存高远李栉。这牢固的友谊,真的是自己建立的吗?如此自卑和不积极的自己,每当享受友谊带给他的一晌欣欢反而觉得格格不入。

“好想找乌聊聊,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

“不对,这种苦水怎么能冲着一个女孩子洒。”

望着远处的街道,那里除了怨一无所有,裴常极目远眺,决裂眦角,等待着,等待着一抹白光踏着星辉而来。

——

“你是谁?”李栉

“裴常的朋友,乌,我是谁不重要。”乌微笑着,“我这里有一个只能托付给你的任务。”

“什么?”

“你还在跑步吧。”

“嗯,为了运动会。”

“不仅如此吧,你是不是有什么对我隐瞒的?”

“…”

“你的怨,我察觉的到,你不舍得这里,为什么?”

“我马上就不能陪着裴常一起度过接下来的日子,父母要我远赴重洋在那里留学,我剩下的日子不知如何是好。”

“继续跑步,然后期末考试也要抓紧,对你来说少些游戏多些复习对美国的生活会有帮助的。”

“你为了什么?”

“我说了你也会忘的,总之,现在的裴常需要你的刺激。劝人奋进这种话,我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明白了,替裴常谢谢你。”

当乌回到红河广场时,发现裴常在路灯下等候已久。

“乌!”

“你也在啊。”

“真巧啊,我刚好在。”

裴常的谎言说的太明显了。

“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乌。我的琐屑,早就被你洞悉了,但是你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比如,你为什么会喜欢星星呢?”

“…”乌凝视着裴常,“你是真的想知道吗?有关,我的故事。”

“嗯,真的,一直以来没能 找到机会跟你好好聊天,听李栉说,你好像退学了。”

“我成绩太烂,不喜欢学习。”

“胡说,乌,你不会的。”

“我从入学以来,生性孤僻,不喜与人言谈。所以没能交到几个朋友。”“贪狼星凶恶,破军主杀伐,廉贞乃邪神,因此我命犯孤煞,终生孤苦,性情天生暴躁。小时候,根本找不到玩伴,同村的弟妹嫌弃我寡言少语,而且没有女孩子应该有的温柔细腻。”

“你不是红河区的?”

“嗯,外地转来的学生,跟随家父来此地。在家乡的时候,我很喜欢看星星,父亲会跟给我讲《步天歌》。他改的歌谣,是我现在喜欢唱的那首。家父亡故的早,每当我唱起他给我改写的歌谣,我都会想起骑在他肩膀上的时光,那大概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抱歉。”

“过去那么些年了,没关系的。后来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即便是这种贫寒的生活,依旧令我感到充实和幸福,虽然穷苦,家境不大好,吃穿用度大都寒酸,总怕吃人白眼,于是渐渐沉默寡言,但我在学校还是能够交到些朋友,加入学生会,凭借优秀的成绩申请到了政府的补贴,直到,我的一次体检报告,这点残存的温暖也不复存在。

家父死于肾衰竭,而我检查出了家族性尿毒症,从此,我过上了需要靠渗析才得以度日的生活。平时去医院一旦疏忽,渗析不够的话,代谢会紊乱。身上,总是会冒着烂苹果的气味,闻着便觉得这个人都腐烂了。不知道的人,自然认为邋遢肮脏。形形色色的人中摸爬滚打,遭了不少流言蜚语,连诸如“在外厮混,进出不正当场所”的混账话也听过。

那时候,孤僻的我第一次奋起抗争,发誓要和这些说闲话的势不两立,我讨厌身边那些卑劣的嘴脸,她们的嘴巴对着我是口吐鲜花,对着别人便开始说些风凉话。

在我发病最凶的一段日子里,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惧,每天从长夜之中浑浑噩噩地走来,心惊胆战。那些怨灵无形之中夺去别人神志,初次见到它们,把我吓破了胆。”

“我为数不多的几个闺蜜,放学之后来看我。但我那会大概还在梦境未能挣扎起来,她们大抵是看见我凶煞的目光了。而之后,当我清醒后,人已经被吓跑了。”

“我可能在梦里说了‘滚开!’或者‘今天你死期到了’之类的话语。再不济就是爆粗口了”

乌尴尬的笑了笑,

“总之,从那之后,我的后背脊梁成了公认的靶子。愤怒于这些人的戚戚无济于事,不如多想想未来自己的事情。病痛够让人欲生欲死,身心疲惫,不想再为这些事情牵累。

况且与我撇清关系,甚至公然敌对,对于他们也有好处。毕竟我从前在学生会时看不惯的扬眉吐气的行径,他们还没有机会还给我。”

“你是指...”

“指什么都行。举报了考试作弊的几个铁哥们,告发一对曾经偷画我笔记的情侣,还有匿名上书检举喝酒后上自习课的同学。”

 “我很喜欢余秋雨的句子:圣洁总会遇到卑劣,而卑劣又总是振振有词,千古皆然。

人们总喜欢讲正义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原来的意思,其实是——迟到的正义不是真正的正义”

“我大概等不到正义降临于我的那一天了。所以,我不相信正义。我只相信星星。我渐渐习惯了在彼岸的时光,虽然永远都要一个人度过这长夜。

贪狼永远不知足,破军渴望杀伐侵占,这就是我的宫格。倘若有什么我得不到的,我会抢。抢时间,抢经历,抢机会。我的学习不能就此结束,我渴望着用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他们排斥我的原因。我没有什么本事,没有资质和魅力,脾气又怪癖。

谁愿意和一个土匪做朋友呢?”

她放下了手中的扫把,把头转向天边。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能猜到了。我有过金云筱那样的经历,不断的努力,从麻醉剂创造的噩梦中醒来,抓紧一切时间在病房内自学,然后争取机会回到学校补上之前遗漏的进度,我牺牲掉了周末,不仅如此,还有所有娱乐,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健康,把精力和希望全部压在了学业上,最终的结果不尽人意,我的退步还是非常大。来年,病情再度加重,渗析变得更加频繁,目前肾移植是最有效但最不可能的方法。来回辗转于医院和学校之间,一旦病发就必须苦苦等待漫长的渗析和后续观察,我终于意识到,我憧憬的美妙人生,可能就此结束了。命运,把所有的道路全部封死,我好不容易爬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发现全是红灯。”

“书上的励志故事有很多,努力的人没有白费血汗。

这就像是,所有罹患癌症的人生前都喝过水,这样说,只会令我觉得更加绝望。”

喑哑的笛子吹不出声响,凋零的花朵褪去颜色。孤独的人不会赞美或者贬低孤独,绝望的人不会再有信心等待星辰落下。

哀至肺腑,不觉伤悲。

心如死灰,不觉凄苦。

形单影只,不察神形。

对于从未见过火焰的猿猴来说,他们不会觉得寒夜漫漫。对于不曾看见冬天的蚍蜉来说,它们不觉得所生苦短。我们的希望可能仅仅是我们的臆想,我们的信仰也可能只是执着守卫的虚妄,我们的原则可能只是孩童最后的倔强。如果周遭流光与我背道而驰,不一定逆流而上,很可能是羔羊迷途,一步步在疯狂中走向深渊万丈。

“在我休学之际,一位老师对无意之间闯入彼岸,她是为数不多有能力主动记忆的那批人,她注意到在绝望中挣扎的我,并且递给我一盆常春藤,她说:‘彼岸是个会发生奇迹的地方,你要坚持善念,常春藤便会善良地回报你。等到你的善心打动了上苍,强大的念力将孕育出一个可供你移植的肾脏’”

“所以,我至今仍坚守彼岸,遇见了苦恼的你,金云筱,还有王文毕。内心是为这常春藤,期待着某天我从医院醒,一颗供我替换的肾脏会降临。”乌的脸色变得悲恸,她抬头,却发现泪水无法再抑制,

“我…我…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裴常第一次看见乌的泪水,也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了解真实的乌竟然背负着如此多的往事。

他下定决心,必须要做些什么事情,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想尝试一把。但此刻,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定早就崩溃了吧。难以想象,在她没有遇见可以说话的裴常之前,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如果你是注定孤独的煞星,我愿做一颗彗星,为绕你一回,终生漂泊。”

“谢谢你,裴常。如果不是今天你问我,我的事情可能真的要和星星一起埋葬。”乌擦干泪水,破涕为笑,“抱歉,失态了。”

裴常摇了摇头,他有想要抱住身旁那个瘦小身躯的冲动。

“你在医院住吗,我想看你。”

“不,不用,我不能..”

乌却突然站起,意识到了什么。

“太阳是所有人的,唯独不是我的。”

乌对裴常挥了挥手,她提起了狼筅。

“离黎明时分仍有两个时辰,你还是回去吧。”

乌停下脚步,肩头微微颤动。

她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咽了下去。

街道灯火阑珊,银白色的闪电飞驰在街衢上,乌的长发转瞬如同墨水滴在夜色之中消失了。

“乌——!”

裴常望着乌背影消失的地方,夜色吞没了她。突然裴常觉得很是不自在,想要对着天空大声高歌。最好可以先灌下几瓶酒,应该是高档一点的,橘子味汽水调制的鸡尾酒吧,然后吟唱诗经里的几首国风或者是白居易的长歌行。

但是黑暗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并且把肺腑上下所有可以发出声响的地方都塞满了棉花般凝结的空气。

如果没有变故,乌现在定是单纯的小女孩,享受自己的豆蔻年华。

如果没有变故,乌不会因为疾病性情大变,受人冷眼遭受那些下贱的流言蜚语,被逼的整日郁郁寡欢,无奈地学会接受命运,学会与着人们的怨战斗,学会在死一样的寂静中叹息。

如果没有变故,乌早就凭借着过人的资质靠着学习走上自己憧憬的未来,用自己健康而结实的臂膀,独挑生活的的大梁。

如果没有变故,乌此刻不会来到彼岸忍耐孤独的长夜,她应该和父亲一起,和她可爱的闺蜜,其乐融融地享受生活的甜蜜,每逢佳节,她可以开心的,毫无杂念地指着天上的星星唱着银铃般悦耳的歌谣,父亲温柔地胡子剐蹭她的脸蛋,用他满是老茧的大手,抚摸着乌的秀发。哪怕从未认识裴常,也从未与他的朋友相逢,相识。

她将带着少女本该满怀的情愫,热烈地思慕那些帅气的男生,烦恼考试和仪容,为花痴的想法而像一头森林中蹦跶跳跃的小鹿兴奋不已,这是如此善良的她应得的明天。

裴常哭不出来,他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因为压抑的难以呼吸。

这是彼岸。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可醒来后,

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

次日,运动会将在下午迎来长跑项目,裴常请了假,并且去了红河医院。

“医生,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乌的女孩。”

“现在谁的名字就一个字啊,你说清楚点。”

“抱歉,我只知道她姓乌,这个姓还是挺少见的吧,拜托你们能不能帮我查一下。”

“小子,医院的工作比你想象中要麻烦的多,如果没有确切的联系方式不要来这里没事找事。”

“真的很重要,乌她患了尿毒症,从前在红河中学就读,年龄跟我差不多大,求求您帮我查一下,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你怎么那么烦人。”

“如果不能查,我会一直等的。”

“好,那你等吧。”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虽然此刻裴常有想要把这个前台的医生千刀万剐的欲望,但他终归克制住。他走到厕所,给金云筱打电话,

“金云筱,你能黑入医院的系统吗?”

“这...你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我很迷。”

“我现在在找一个生病女孩,她对我很重要,不,对我们都很重要。”

“谁啊?”

“乌。”

“不记得,有谁名字就一个字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好了裴常,我现在在运动会抽不开身,黑入医院的信息系统也不一定找得到一个没有踪迹的名字,并且我不能确定你是干什么。”

“我之前辛辛苦苦把你从苦海中解脱出来,你连这点忙都不帮?”

“如果你当初拯救我就是为了今天帮忙要挟我的话,裴常,我不会帮。”

“好,你果然跟李栉是一伙的。”

“裴常,李栉最近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太任性了,人不能老是长不大。”

“喂!喂!”

“里面的人小点声,医院!”

裴常想破门而出,抄起身边的拖把,先是把沾满尿渍的布头糊在刚才的医生脸上,然后提着拖把,再糊在金云筱的脸上。

但终归只是妄想。

前台的医生换人轮岗,裴常重新燃起了希望。

“抱歉打扰您的工作,请问您现在能不能帮我查一个病人,她是个年龄跟我一样大,16岁左右吧,去年住院,然后患病是尿毒症,对了,姓乌。”

“哦,让我找找。”

带着大黑框眼镜的医生挂着汗珠,喝了两口咖啡,连续点击着鼠标,终于,查询到了。

“貌似用了化名,这里显示她叫乌,前几天她就办了出院手续。”

“为什么没有接着住院?”

“哦,患者的家境比较贫寒,你知道,现在的这种例子有很多,肾衰竭晚期的病人每次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对于收入来源不稳定的家庭,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联系方式有吗?”

“有。”

“多谢,太感谢了,谢谢。”

“没关系的,小伙子,我看她照片长得挺清秀的,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嗯。”裴常脸微微泛红。

“真心祝福她能够康复平安啊。我听说她每天在医院都是刻苦学习,打着点滴看单词,恨不得做渗析的时候再注射几针镇定剂来看笔记。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就害了要命的病呢。”

裴常拨打了电话,对面响起一位男性不耐烦的声音。

“谁啊?!”

“我是乌的朋友。”

“她没有朋友,你想干嘛?”

“能不能让我看望乌?”

“她去找她妈了,我是她叔父,住院时我缴的费。你别再找我麻烦了。”

“能不能给我个电话....”

对面已经挂了,再怎么拨打都是忙音。

此刻,能联系得上乌的唯一一根风筝线也断掉了。裴常没有心思再去生对面号称乌叔父的气,不经犹豫和思考,他对着医生说:

“我要器官捐献,捐肾脏,给那个叫乌的女孩。”

“你这么大啦,也该知道捐献器官不是口头说说的事情,配型,皮试,还要检查排斥反应,况且有着一大堆手续需要办理。”

“我决定了。”

“你监护人同意吗?你能联系的到乌吗?你能为你的行为负责吗?配型失败怎么办?万一手术过程中你或者乌出了意外怎么办?责任谁来承担?费用谁来出?对面的家庭会认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他收起之前调侃的笑容,“孩子,你要明白,有时候你不能决定什么,我干救死扶伤的工作这些年,遇到的无能为力的事情有很多。抱着希望是好事,医院能寻找合适的器官移植就一定会去救命的,但,还有太多你考虑不到,甚至我们都考虑不到的意外,这些盘根错节的,早就埋下了因果。”

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包裹着裴常,他想起乌的话,

“命——犯——孤——煞,终——生——孤——寂。”

他不愿意相信狗屁迷信的命运,此刻,他正被命运玩弄股掌之间。他害怕,乌的命运已经写好,并且镌刻在北斗七星上,烙印在她的生命中。他无比害怕。

窗外的正午阳光明媚依旧,斑鸠声欢快地歌颂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洒脱,远处依稀听见,在喧嚣的车流声响外,运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们都在抓住秋天的尾巴,享受这为数不多的欢欣,在冬至之前细细品味一番青春的生命活力。

裴常离开医院,他能为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女孩做些什么呢?除了在夜晚脆弱的角落里,孤独地为群星唱着挽歌,还能做些什么呢?

裴常失落地走回运动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正如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他旁观着单芸和李栉的温情,恨意宛如干柴烈火上的火焰,一下子吞没字裴常。

“凭什么......”

“这不公平!”

...

跑道上,李栉面临最后冲刺的抉择,实在是加不了速了,五脏六腑,马上就要炸裂,喷涌出的血浆,会四溅在跑道上吧。主席台上的欢呼,压迫地肺部迟迟不能喘息,远处的终点线,仿佛在后退一样,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身旁如饥似渴的野兽,亮起锋利的獠牙,竞相争夺眼前的肥肉。

“放弃吧。”

李栉突然想起,仿佛在每一个梦里,有一个眼睛乌黑如黑夜的少女,微笑着叮嘱着,“你要加油啊。”

“刺激裴常。”

“这可能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李栉想起自己的豪情壮志——我是长——生——鸟!

他想起,那位留着乌黑长发的少女,在某一天的梦里,安抚因离开裴常而无比痛苦的自己,陪自己说了许多,若不是那一晚,自己怎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将撼动裴常呢?

她将自己的双臂幻化成了金色的彩翅,李栉第一次感觉到扶摇直上的快感,领略脚下的渺小的万物,人世成了窄窄的逆旅,苍生不过区区蝼蚁,李栉坚信远赴重洋的没有错,追求高远的信念没有错。

脚下的黑夜像星空,头顶的幻觉也像星空,他乘着云雾,一刻不停地朝着梦想中的新大陆飞去。洒下片片金鳞,随即这些金鳞成了地上尘世的灯火,消散在幻梦之中。

“陪伴着终将离去的事物,你所执着的回忆,最终都都将成为放不下的包袱,你愿意吗?”李栉不解的问着精疲力尽的少女。

“流星,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命运抛弃任何宝贵的一块岩石,我也一样。”

“我的心结消散了,谢谢你,你叫...”

“我叫什么不重要,说了还是会忘记我的,你只需要记住,我是裴常的朋友。”

“啊,太谢谢了,我一定会勉励他的,不过,未来交给你了”

乌没有回复,她笔直地坠落下去,看着凤凰远去的身形,她明白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李栉会帮自己一把的,而自己此刻应该了无牵挂才对。

“未来,交给你们了。”

乌在触地之前,对着黯淡的星空祈愿,她感受得到,北斗的力量日渐消弭。

李栉,忘记周遭的现实,当他收起臂膀,发现自己没有了凤凰的羽翼,而是粗陋的肢足。耳畔的刺耳欢呼声将他唤回人世。

裴常,我真羡慕你啊。

有人如此深爱着你,你究竟知不知道呢?

不过,她是谁?

总感觉梦中见过。

望着裴常失落的神色,李栉走上前去...

第六章 光影二重奏(晴天霹雳)

“真糟糕啊,偏偏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乌的身体再度开始发痒,很快这种刺痒变成了刺痛,针扎般的刺痛。

“伤脑筋。”乌看着手中的期末试卷,写不出几行证明过程,“都是些没学过的新东西。”

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表,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手中的试卷没有写几行,“还是不肯接受现实的老样子。”

她苦笑着,嘴角纹丝不动。

“不知道裴常会考得怎么样呢。”

“祝你好运吧。”

乌走出了冷清的教室,除了一屋子的怨,它们眼神呆滞而空洞,望着消失在空无一人的楼道中的身影,发出可怖的低吼。与怨几番战斗,怨还是依旧乌压压地,占据着彼岸,它们,才是梦境的主人。它们却毫不骄傲,无法产生骄傲的情绪,注定它们将带着恨意,并且把这些痛苦的情绪传递给那些不能好梦的悲惨可怜虫。

今夜,彼岸,学校没有什么人,大概是考试的风波过去,很少有人还会梦到这里,唯独留下满校园的怨,在学生们气恼和悔恨中萌生,不过相比于医院的地狱绘卷,这里反而是一片清净之地。

新月弯弯,是星星轻吻天空的吻痕。

乌不经意回忆起,老师交付她值日生使命的那一天。

她还在广场上,看着天空,回忆着父亲的容颜,老师轻轻唤醒沉醉其中的乌,乌回首,

深邃的双眸,比夜还乌黑,宛若黑洞。

老师吃了一惊。

“你和其他值日生不会见面,你们看不见彼此的,因而这份工作会很辛苦,而且孤独。”

“那为什么还会有愿意当值日生的人呢?”

“乌,虽然不像你,但我也经历过沉沦的灰色时光。不知道是谁最先组织起我们,但可以肯定的是,不幸中必有善良,这些微弱的火炬发出渺茫的希望,却也是这些希望,让更多不幸的灵魂得到慰藉,让那些本不必承受厄运的人拥有一个灿烂的明天。”

“我拒绝,可以吗?”乌冷冰冰地回到。

“可以。我本想送你一株奇迹的常春藤,你注意到了吗,在彼岸,什么奇迹都会发生。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那么请你收下。”

“…常春藤?”

“是的,等到你的善心打动了上苍,强大的念力将孕育出一个可供你移植的肾脏。”

“真的吗,您的意思,我还有救?”

“没错。”

“我接受。”

乌从此抄起了狼筅,她不回头地直奔彼岸那些阴森可骇的怨,在一次次的战败中,她学会了调用星空的力量,洞悉怨的出处和存在。

甚至有时,一番战斗后,筋疲力尽的她希望自己某天从梦中醒来,配型成功的消息会传来,家人们的笑脸会将她包裹在幸福的海洋。

“乌!”裴常来到广场,没有她的身影,绝对不能草草度过今夜,这个夜晚至关重要。

“乌!你在哪?”

裴常然后联想到了医院,随即,地狱般的图景使他不毛而栗。

“我要去…”

裴常的脑海中无时不刻放映着乌的脸,她的一哭一笑,深深烙印在他的每一根神经上,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这无异于送死,今夜决不能在虚无中度过。哪怕乌只剩下一天,我也要陪她一天。”

北斗的光辉渐渐衰退,

“这段日子视力下降不少啊。”

 “她来了。”

“好久不见了,等下,你是谁?”单芸不解的看着乌,

 “我是乌。”

乌看着单芸,想起曾在李栉的诉苦时提到这个名字,还记得李栉和乌畅谈的夜晚,李栉提到最近他的烦恼。

“单芸喜欢我,并且认为要拼了命的追上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想拒绝,却又害怕伤了她本就自卑的心。”

乌对八卦无法抑制了解的欲望,像小猫第一次见到毛线球。

“单芸究竟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你之前了解过她吗?”

“了解过一点,在上广街那附近住——小区没什么娱乐设施,不必说给儿童们玩乐的设施了,就连可以捉迷藏的地方都没有。唯独是些书店,对,还有一条街的辅导机构,竞争十分激烈。那里店主老板完全把那些懵懂的学童当成自己向家长赚钱的工具了。大概在她小时候,就要提前学些钢琴,舞蹈,绘画,书法,然后再接受下英语一对一辅导,怎么说呢,人各有志,多才多艺挺好的,技多不压身。”

“那她在自卑什么呢?”

“不清楚啊,我们都很羡慕她,各项才艺演出,她总会如期而至,而且拼了老命站在舞台的中央。荣誉证书有很多,何况那都是些校级的比赛,真正的考核评级都被她藏起来了。”

 “...看来她并非自愿。”

“那是当然,想想就知道,这些不仅仅是占据了大量的时间,而且她并非天赋过人的那种,很普通。哪里有那么多的天才,她不承认,而且好胜心太强,跟当初的金云筱差不多。”

“有的时候想想还真是可叹呢。我们自认为自己的性格是天生的,但是事实却是,我们生下来,从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到了走向童年,一直被留在一块小小的地方。小地方上有什么,我们就迷上了什么,因而成为了形色的人。这小破地方,决定我们是何种人,怎么想都不甘心。”

“是啊..”

短暂沉默后,

“交给我吧,这段日子不必打击她。”乌说。

“这倒是帮了大忙,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执着地帮忙呢?”

“单芸是裴常同桌吧。”

“这倒没错。”

“那就够了。”

乌微笑着,她看的出李在想些什么,是一个好哥们该为自己不舍的兄弟的惦念。

但是,李栉看不穿乌的眼神,她的眼睛太过深邃。

“你来干什么?”

“李栉,李栉,李栉…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要离开。”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他不会离开的,不会..”

“你冷静点!”

“为什么?承受着超负荷的压力,被迫接受精英的教育,在家长和同学们面前演戏,自己对此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为什么…”

  “放弃吧,既然不想这样。”

“不,一旦放弃,李栉就会离我而去,我那么差劲,不再努力的话,家长和同学的称赞,还有勉力维持的成绩…”

“…”乌有些后悔对李栉夸下海口,劝人的工作还是太麻烦了。干脆打一架,让她来一场噩梦…不行,自己在想些什么..

“我明明那么努力,还是追不上。别人轻轻松松学会的曲子,我要反复磨,别人天生的嗓音,胜过我后天刻意练习好几倍。就连辛苦暗恋一年的李栉,表白后却离我而去,令我伤心的是我如同从未出现在他世界一样。”

“我能理解你心情。”

“你不懂的,你肯定不懂!”单芸爆发了,她冲着乌大声吼叫着,“再怎么努力还是难以企及的痛苦,百般祈祷命运恩赐最终愿望落空的痛苦,爱神好不容易降临又要将两人分开的痛苦,你不会懂的!这么多年,我始终做一个普通人,普通地活着,我的努力难道不配更好的生活吗?不配吗?!!!!”

一向满面堆笑的单芸,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她感受到内心沉睡的洪水猛兽,此刻全部释放了。

“我怎么会不懂。”

 “我见过有的人,认清人与人不可逾越的鸿沟后,仍在矛盾纠结中信仰着希望踽踽独行,有的人,即将割舍一路而来的羁绊却依旧笑着挥手告别,有的人,饱受冷眼仍有怀揣着虔诚而炽热的心脏等待黎明将至,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还是微笑着抑制着泪水迎来最后的黑夜。我怎么会不懂!”

单芸被眼前静默中爆发的陌生人吓到了,她似乎看见眼前两个急速旋转的黑洞,剧烈地碰撞,时间和空间一齐为之震颤,战栗地发抖,巨大的波动,将冲破薄薄的星空,把那难以言喻的情感,公之于整个宇宙。

“抱…抱…歉。你好像比我更加挣扎。”

“我失态了。”

“没…没关系。”单芸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回来了。

“单芸,虽然你可能在某些方面不如别人,但是你不必为之自卑。蔷薇和牡丹一样重要,鲸鱼和大海一样宽广。

看看你身边的朋友,看看你自己的优点,生活还是值得你快乐 的。不要着急,慢慢地度过你的高中生活。开心时候就开怀大笑,难受时候就多想想身边美丽的平凡。愿你有所抱负而深埋于心,然后自由地单纯地活着。”

“况且,李栉没有离开。除了生死,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一息尚存,此生便有缘重见。”

“真的吗,你的最后一句话。”

“真的哦。”

乌随即问了单芸的星辰,

“原来是室宿。”乌指给单芸看星宿的位置,“当李栉的柳宿和你的室宿被流星勾连时,你们一定会相见的。”

“难以想象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虽然看你很熟悉。”

“我是乌,看,北斗就是我了。我会孤独的陪伴你们的。”

“乌,谢谢你,我不会忘记这一切的。”

乌看着单芸身后即将逃出的怨消弭无形,她长舒一口气,在校园的橘黄色灯光下,她携狼筅轻盈离去,如同夜的精灵。

“明天见。”

“嗯,明天见。”

第七章 没有你的明天(我们的明天)

乌先回到一方窄窄的住所,她好久没去观察常春藤的长势了。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干枯的茎秆,垂老地在风中无力摇摆,叶片枯黄,边缘几分被风干,只需轻轻一捻就能揉搓成碎末消散风中。土壤早就板结了,即便浇水还是无法挽救这神奇而固执要板结的土壤,在如此恶劣的土质下,连生命力顽强的牛筋草都无法存活。在枯黄色茎秆的下面,一只干瘪的蜗牛壳证明这里曾经生机勃勃的繁荣,或许那时还会有蚂蚁在此留恋,而常春藤的隐蔽下,兴许有几只吟唱着夏日阴凉的蛐蛐。

红河广场的钟鸣声,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乌的弱不禁风的身体上。联想起之前临别之际,

医院的通知书,交给她母亲手中,母亲颤抖的双手无力握住,那惨白的纸张滑落在地。“病 危..”

乌装作还在虚弱病痛中昏睡。她感受到母亲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自己如此安详的睡颜,绝对没有引起她的警觉吧。

哪怕是用腐烂的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自己的生命不过风中残烛,那张通知书上的病因写的,是“急性肾衰竭”吧。多么熟悉的场景,早在父亲生病时候就体验过一次了,唯一的不同在于,上一次父亲躺在床上,这一次是自己了。

乌用力摇晃着脑袋,她不愿意去接着往下想会发生的事情。她怕,怕永远沉眠黑夜之中,所以她不敢想。

哪怕是听不见自己的呼吸,都会让她感到毛发根根竖立。即便是曾经排练这么多次对彼岸的告别,想到到时候要说出口,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潮水般的恐惧。

有谁能记得就好了。那转瞬即逝的烟火,那曾炽热燃烧的火炬,那夜歇斯里地的星星协奏曲,还有广场上,迸射星光的诗文将夜幕点燃,还有,志存高远的长生鸟舒张着翩翩的,在烈火中燃烧的羽翼,还有,在星空之下,对着划过北斗的流星虔诚的祈愿,还有,还有,还有…

“裴常…”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红河广场。

“乌!!!!”裴常激动地奔向,快些,再快些啊,没有时间了,所以,快点啊,快点把没说完的话,没许下的誓言,今夜都说完啊!快啊!!!

他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相拥,用力感受彼此炽热的胸膛,还有彼此陌生的体温。

“你来了。”乌微笑着。

“嗯,不会走了。”裴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随即,乌驱动着狼筅,二人坐在塔楼之上,俯瞰红河灯火阑珊,眺望远方星辉灿烂,裴常率先打破沉默。

“乌,我想试试,给你捐一个肾脏。”

“傻子,你知道这会有多麻烦吗。”

“我不管。你告我你在哪里住,我们大家都会去尽量帮你的,今后,你不会再孤单了。”

 “谢谢你。”

乌告诉了裴常住址,说这些都无妨了吧。

“有点远,但,小问题。”

“是啊,学区房太贵了。”

“明天我们去看你吧,你不要来找我们了。”

“我可能会在睡觉哦。”

“没关系,等你起床。”

“我要是一直睡呢?”

“我会一直等。不对,中你圈套了,干嘛说这种丧气话。”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想都不想就捐肾的傻子。”

“我意已决,哪怕希望渺茫。我还会劝别人..”

“你想害死我吗?哈哈哈,你动动嘴皮子事情难道别人愿意把肾卖给你?”

“什么啊,我是说,我会劝别人帮你的。”

“胡扯,你别找借口了。”

“哈,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裴常,我的事情结束了,我想听听你们的事情。”

“别老你们你们的,说我们。”

“我想听我们的事情。怪怪的。”

“你不都知道了吗,文毕那时的计划你可是一清二楚。”

“我最多感测怨的来源,不知道你们的平常。”

“那好,我给你讲啊,我们的故事——”

“刚刚梦见彼岸那天,是我的黑色星期一,早上的背诵,我被老师点名威胁,中午又被金云筱那玩意莫名其妙的摆了一道。一天受苦下来,回家还饿着肚子,没人管。

….”

“好不容易有一回语文有望,默写出了事情,蜀道难的诗句不知为何默成你的曲子了。”

“哈哈哈哈,这都能写错?”

“谁默写没出过岔子,还不是每天被你洗脑。”

“李栉单芸还去调戏他们学生会的秘书,把人家逗的一愣一愣的。”

“李栉原来还这么不正经。”

“我跟你说他平时是假正经,装的,你看他收到单芸的信那会,恨不得每行抄个百八十遍,他没怎么见过世面,还装作一副情场老男人的样子。”

“文毕平时也这么喜欢写诗吗?”

“不不不,他写诗不会随便发的,空间的大部分是摘抄,平时念念有词的也是写书上的句子。我受不了在图书馆聊着聊着他蹦古诗词,特别冷场。”

“我觉得挺浪漫的。”

“你喜欢这些诗词?”

“嗯,喜欢。它们精炼而有力,让人想起些美好的事情。”

“我喜欢白居易的《长恨歌》里面的,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每次来彼岸都会想起这句。”

“你是不是在迎合我的喜好。”

“怎么会,星星谁不喜欢呢。”

“不是的,有的星星是煞星。”

“别信那邪门歪道,我对星象星命一窍不通,但我懂得人定胜天,命数无常。”

“命数无常…”

“金云筱黑了监控之后,经常调查老师的行踪,然后旷掉他讨厌的班会,从未失手。”

“好钢不用刀刃上。”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假装竞赛失误,想要体验一回凡人的快乐,他似乎除了做题,各类旁门左道样样精通。”

“说来蛮让人羡慕的。”

“是啊,天天喝高糖汽水也不长胖。”

“这就更让我羡慕了。”

“抱歉,忘了你不能喝含糖汽水。”

“早就不行啦,连个馒头都不敢吃,更别说汽水了,分分钟要我命。”

“好辛苦。”

“糖尿病人比你想象中辛苦多得多,以后你可不要学金云筱,多劝劝他,让他把这个坏习惯戒了。”

“你这是嫉妒人家吧。”

“嫉妒怎么了?”

“没见过你小家子气的样子,卡哇伊”

“卡唯伊,什么…意思?”

“是日语,可爱的意思。”

“不要用可爱来说我好吧,甜腻腻的”

“你知道什么是甜腻腻的味道?”

“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患尿毒症的。”

“啊,小时候知道不算数。我告诉你吧,甜蜜的滋味,是吃了巧克力甜筒后最后一口的香脆蛋筒的味道,或者是舔酸奶盖子的味道,总之,令人难忘。”

“别再说了,我好久不知道糖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心疼你。”

….

“苍苍星宿,隐隐日中。遥遥彼岸,皆为梦幻。”

“你写的不输给文毕啊。”

“哪里,我只是在狗尾续貂,写不知所云的东西。”

“文毕也经常写不知所云的东西,都一样,你的更美。”

“是哄我开心?”

“不是的。”

“你不想哄我开心?”

“不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你一点就着。”

“哈哈哈,是吗,哈哈。”

“你的冷笑得比哭还难听。”

“呜呜呜…”

“别老喊我名字,烦死了。”

“你让我怎么办?不让笑也不让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

“跟你说,李栉笑的时候会鸡叫,我给你学,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呃呃。”

“恶趣味,李栉得罪你什么了。”

“李栉得罪我可多了。”

 “我...”

“当时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竟然抱着灯柱,我还以为梦见了一只考拉..”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也很像呢。”

“是吗,哈哈哈哈。”

“我想起你喜欢唱的歌谣,是千字文的开头吧”

“嗯,我再唱给你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道恒定,亘古之常。四象归一,诸其八荒。

天分三垣,三垣高悬。太微参上,高居庙堂。紫微中枢,翊卫之象。天市参下,屏藩之状。

二十八宿,归于其间。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白玉凝素,瑾瑜芒芒。朱雀翩翩,气吞虹罡。白虎长啸,万兽寂喑。玄武溟涬,涤荡奸佞。苍龙俯首,众生惶惶…”

“好听,哈哈哈”

“你怎么总是傻笑。”

“不然成尬聊了。”

“本来就是尬聊啊,裴常。强颜欢笑,很累吧。”

“乌…”

“能陪我这么久,我早就心满意足了。”乌晃着双腿,丝毫不担心会掉下去。

“真的很喜欢这里啊。这里的学校,这里的星星,这里的可爱的朋友们。

有过不成熟的冲动,大家起过口角,冷眼相待,甚至还打过架。

最后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这才是我们这个年岁本应有的青春,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大家活在小小的地方,有着小小的悲欢,经历大大的风雨,感受大大的温暖。

时间不多了啊,裴常,谢谢你,我该告诉你真相的。”

“你注意到了吗,刚才我们聊天的过程中,北斗七星陨落的星星。”

裴常不敢接着想下面发生的事情,

“你明白的,裴常,那是在说,”

“我要走了。”

“乌…”

“我再怎么怕我的结局,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能预见,预见你们的怨,预见未来自己的命运,但我偏偏没预见的是你的出现。

你如一个意外闯进了彼岸,

你带着五颜六色的颜料还有画笔,闯进了彼岸。

你画的每一笔,令我欣喜若狂,因为都是我从未领略的景色,有关日出后的世界,有关友谊和成长,有关爱情,有关希望。”

 “不过,裴常,梦总是要醒来的。”

“谢谢你,能和你们遇见,我很满足。”

两人挂着灿烂的赛过星辉的笑颜。此刻,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着,融化在温热的手心和脸颊中,刺骨的寒风凛冽,刀剑划过二人的肌肤。无边无际的暴风雪,即将吞没彼岸全部的灯火,怨哀嚎着,它们是在庆祝即将天地银装素裹,还是在反抗这暗无天日的景色?

风雪,遮掩住了地上的肮脏卑劣,冻结住空中浮动着的喧哗声响,凝结了星星和月亮的光芒。无尽的风雪,即将遮盖住夜幕,成为天地间唯一的白茫。不过是曲终人散时,一曲不知为谁吟唱的呕哑的无言歌。

这飞雪,会将悲伤连同着这里的时光,一齐封存在彼岸。

 !

粗重的呼吸声,野蛮的心跳声,还有乌细微的啜泣,以及眼泪滑落的声音。占据了裴常的思绪,随即,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暴风雪随之而来。

裴常猛地想起,当初第一次从高楼上坠落之时,他也是如此绝望,被无尽的遗憾占据全部思绪。

然后,他的昴宿熠熠生光,然后,钟声,倒流。

裴常的眼中闪烁着火焰,这火光令飞雪胆寒而退却。

他一跃而下,

然后是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像坚实的铁锤有规律地敲击着的,耳畔的嗡鸣声响。使得裴常肝胆碎裂,强烈的晕眩。回来了,回来了!这难以忍受的痛苦,让裴常激动万分。

泪水向着眼眶流去,由冰凉变得炽热。乌云退散,洒下月亮和星星 ,大地的银装渐渐消融在灯火和星光之下!

晶莹剔透的雪花,像是千万只白色的飞鸟,不约而同地腾空而起。承载着希望的皎洁,翕张着星光凝练成的羽翼,骄傲在空中盘旋,飞舞,升天!寒风热烈的欢唱,歌颂着天地洁白,然后悄然喑哑了声响。

乌,还在身旁,晃动着双腿,兴奋地眺望远方的星空。

“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裴常”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裴常?”

“哦,别老你们你们的,说我们。”

这是第几次飞跃而下了呢?

怎么还有精力去数这些…

耳畔的嗡鸣,严重干扰着裴常,乌的声音,越发细微,难以听到。

现在,完全凭借着记忆吧,加油,裴常。

“不能在现在倒下,绝不..”

 …

“你为什么在哭呢”

“李栉…那家伙…笑的时候会发出鸡叫,我…我给你学…”

“你在说什么啊…”

“甜蜜的滋味,像是巧克力甜筒的最后一口。”

“裴常你还好吗?”

“文毕也经常写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你写的更美。”

乌望着星空,她明白了,此刻昴宿在愤怒地燃烧,势必要燃尽,然后逆转不可阻挡的暴风雪。昴宿的力量,怎么最后察觉到呢?是距离太远,还是太近?

“傻小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呃呃”

“李栉得罪你什么了。”

“李栉得罪我可多了。”

“裴常…”乌会心一笑,她的眼睛褪去了夜的乌黑,变的像个温柔的小女孩的眼睛,一汪清泉中,倒映着星星的光亮。

“虽然彼岸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与你的相逢也像梦一样,甜蜜,温馨,充实,快乐”

“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总是傻笑”

“不然就成尬聊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江水趵趵,终究百川归海。黄粱一梦,难免春宵初醒。逃避又何如,黎明和夕阳依旧难以企及。不如直面,然后遗忘。

“到头了吗。”裴常问着自己,他不知道,对话是否结束了,他只是想留住,留住,把眼前那个女孩的容貌,永远留住,哪怕泪水模糊视线,轰鸣使大脑碎裂。

 “真不想死啊…”乌抚摸着裴常的头,他是不是要有所行动了呢。

于是,乌把自己的头埋入了裴常的怀抱。裴常单薄的衬衣变得温热而带着花的清香。他从未觉得如此温暖,像是天堂的圣殿对自己敞开大门,神圣的光芒沐浴着他,美好的伊甸园在向他挥手,丘比特把箭头对准他的心脏。

“风雪不会在来了吧。”

裴常望着乌满是泪水的脸庞,他笑了,看不清乌是什么表情。

然后,意识渐渐消散,天空的乌云,再度袭来…

“我们终将面对那个不得已面对的结局,我将在时间的尽头永远守望着你,愿你忘记,然后余生无累地带着我的希望前行。”

“希望正如这星子,光芒熹微,不能与旭日称量,但是漫漫黑夜中,却是不灭的。”

“我最喜欢北斗七星还有你了。”

“谢谢你,裴常”

——

“回忆不起来…”

记忆被白色的高墙所阻挡。

“再怎么努力也回忆不起来,像梦一样。”

如今每一个夜晚都是无梦的夜晚,怎么会有梦境的丝毫记忆呢?

“或许不知道哪天看的小说里写的情节以为真了吧.”

裴常接着回想。

这是我们的故事。

坐在长椅上,我向着街道眺望,望不到我期待中会到来的人们,大家都不在了。大家,都离开了吧。

如果抬头,注定悲伤。我习以为常。

黑色的洪水将证明我的过往是妄想,是星辰的挽歌,是永无止境的回声,回荡在永无止境的漫漫长夜。

残损的视力,很难捕获穹顶的闪烁。曾经安抚我的催眠曲,耳畔难在寻觅得见。灵动的精灵,飞快地离我而去,它们光洁的洁白羽翼消失在夜色中。

时间织成一张无缝的网,罩住了苟延残喘的,不论卑贱的和高贵的。在网中,风暴的顶点汇聚了盘旋流动的黑色影子,一切开始加速流动,流光溢彩的景色,飞速从我旁边驶过。只有霓虹灯,在我的眼中泛着圈圈光晕,模糊重叠的一圈覆盖视野大部分,宛若游荡在空中的橘红色的幽灵。

鞭炮的高亢的嗓音,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响,把我的意识从这飘渺的天边,转向周围触手可及的一切。

城市还是不适合观星啊,我早已看不清星星。

是往事模糊我的视线,

假装相信着永恒不变的誓言,

假装固执认为,时间织成的厚密的网,

会漏出什么奇迹,闪动着星光的奇迹,拯救那些不甘于沦落的桀骜不驯的魂灵。

仰望,除了悲伤一无所见。

还有谁知道呢?

世界的彼岸,斗宿和昴宿的故事。

他们形影成双,相依相随的故事。

谁对我讲述的这个故事呢?

记不清。

陌生人,你一定对我而言很不一般吧,

我们的故事会继续延伸,

在没有你的明天。

分类: 文学

蓝色萧杀

文学爱好者

5 条评论

人从众 · 2023年3月8日 下午5:00

太强了,能不能换个题材再写一篇

连翘解毒片・3・ · 2020年8月9日 下午7:52

看了一半儿,明天继续
西点,永远的神

    蓝色萧杀 · 2020年8月11日 下午7:05

    太感动了,没想到时隔一年还有人肯看TT

摸鱼也要讲基本法 · 2019年8月19日 下午5:43

不愧是在跑操的时候都要学星宿算命的男人,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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