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德比”之前

本文作者：Amadís de Gaula，十五年泰达球迷，现居杭州读硕士

1.

4月2日，天津队将在泰达足球场迎战北京队。

这场德比的旧传统是对抗，新习俗是客气。

赛前网络评论里的喧嚣、敌意和滑稽充斥变形，仿佛有两股相向翻涌的集体无意识，一边是夹杂着紫色的蓝白，一边是深浅不一的黄绿，两边都逃不掉的是各样的杂色，泼洒而现形。

在赛博空间的华北大地，“德比”被重构搭建。然而，有一层不可见的屏障，是所有激进的颜色相向翻涌之时的心照不宣。在这一年两度的90分钟以内，它是隔离看台，是荧光色和藏蓝色的人墙，是泰达和工体的一隅。

这层屏障也从未消失，从未被打破。

在90分钟之外，我们点开地图滑动手指，这层屏障具象为蓟州和武清加起来不到50公里的行政边界。

2.

#天津市也配做直辖市？——是如今的一个网络热点话题。

有关“直辖市之所以成为直辖市”的讨论，总是在“一个地名+一个属性，然后竞赛”的场景中，被倒果为因。足球也包含在内——在天津足球最黑暗的2015—2018年，天津市因此承受了许多喧嚣、敌意和滑稽的攻击。

事实上，当燕山脚下的四九城成为首都之时，环绕它的京畿，以及离它最近的入海口的历史命运就已被分别塑造。心照不宣，是某种在我们脚下的大地传承千年的智慧中最高级的形态，但如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战”，那么化身蓝白色的分子，冲向这层不可见的屏障的九十分钟，又多么可惜堪叹！

直辖不是恩赐，不是绩效，不是一顶高帽，它是一个地缘的命运，是一千四百万天津人横亘一生的命题。而让天津成为直辖市的所在，就是九号线坐到尽头之时那个由向东转而向北的转角。比赛日的9号线转向北后，列车行驶左侧是夕阳中的泰达足球场，右侧是海滨高速，这条路一线之隔，就是占去“塘沽”这个地理概念接近一半面积的、华北平原的心脏——天津港。如果你曾经到港区参观，你会感叹于密集、细长的公路网当中，平日庞然大物的卡车一辆一辆接走集装箱的样子，很难有红细胞运氧之外的更恰当的比喻。

所以我认为，城市可以是大脑，但这里一定是华北的心脏，跳动着大地的血液。

3.

此刻，在杭州写稿的笔者问了某款ai助手一个需要引用的数据。32秒的思考时间，来自杭州的它使用北京的服务器回答了我一个关于天津的问题：

按照全年平均，在4月2日，比赛的两个小时内，天津港预计将完成大约5400个标准集装箱的货物处理，将10万吨的社会运转的必需品从距离泰达足球场不到500米的泰达大街泵往华北大地。而“泰达大街”，在海滨高速的东边，又叫“京门大道”；海滨高速再向南三公里，这条车水马龙的大动脉紧紧地贴着大沽口炮台遗址博物馆的大门，在馆内躺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北京条约”。

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战的乡土的过往。她有自身地缘的宿命。她是人文的，是易被忽视的，是易被解构和掩盖的，是容易被以偏概全的——一次爆炸事故，一些卖豪车的企业，或者一片用来开演唱会的沙滩......但真正在小学课本里学过“天津历史”的孩子们会在灵魂深处记得：这些过往也是我们走入看台的无数个理由之一。

我们同样有无数个原因让人生的轨迹像海河水一样，流向他乡。但在这个时刻，我们要向东去往这个见证了百年中国命运的入海口。天津曾是中国近代“第一”头衔最多的城市，北京则是当代“第一”之最，乘着京津城际这中国第一条高铁，此次一并东行的人们有许多喊着“永远争第一”口号，他们是从一个个 “第一”头衔上飞驰而过，而我们是回家。

4.

此时此刻，北京球迷也许正筹谋着又一次在都城外的地方，喊出“这是哪儿？！”，录成视频，发到网上。去年，在天津几十公里外的地界，他们就是大声呼喊着这句话，录成的视频大肆传播。而在这视频评论区里，那座球场所在城市的主人居然打着哈哈、陪着笑脸，说：“你们可说好啦，你最好是真的，这可是你们说的！”

……那道无形的屏障就在这里，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滑稽而消失或者打破。比赛的周末结束，“到那里”的人们走了，留下了一些钞票，一座空荡荡的球场，和再也没有下一次的，这样的狂欢。

那么，我们呢？

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答案。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什么是可以当段子讲的，什么是不能自我放弃的。冷言冷眼者大可以再一次说“没用”、“无聊”，或者“不存在德比”之类的话，第三方的看客也可以像十年前vice曾经拍过的那个著名的网络纪录片一样，对我们有任何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无论是看似深刻实则妄言的什么“经济”、“城市性格”，还是什么随他们便的东西。

冷言冷眼者——同城死敌也在内，都说过类似的话，而旁观者更是对我们球队七十多年的历史往往一无所知……没事的，十年后，vice这一代的创作者随着新互联网消退了，不值一哂的同城小丑们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乌合之众们还是那些话术遑论。而天津这座城市带给我们的命题，就在身着白衣的那一刻，我们写下了自己的“解”。

5.

诚然，当90分钟以外的历史进程，依然要从这座港口滚滚向前，我们确乎和即将到访的他们，正站在历史的同一边，驶向更为宏大的命题的答案。

然而，那无形的屏障，从激烈的对抗到摹画的温情，从有意识的感怀到下意识的狂热，从上学工作到生老病死…既然都不会被打破、都不可能被打破，那么就让我们在这九十分钟内穿上不同颜色的衣服，在这层屏障彼此透明的两面，不再顾忌平日的关系，甚至不用顾及场上的比分地冲向对手的颜色。用我们的声音穿过它，用我们的光芒透过它，用我们的旗帜挥舞着逼近它的边界，让它再一次证明它的不可打破，同时让我们再一次证明我们的一种东西：

面对他们时，那一种从来与众不同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