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了眼睛

高考语文考场上的时钟静静的走着，庄严地像一个手持权杖的时间女神。时间之流在她的针脚下缓缓流淌，我的那部分自然属于其中之一。

到了作文的部分，主题是纪念日。我仓促地抬头，看见了她慈祥的真容。“孩子，你还有一个小时。”于是我低下头翻转了答题卡，拽来草稿纸，打开了一直未用的钢笔，此刻我的大脑中千万的词汇涌现，临考前灌进去的，以前作文写出过的，老师曾经讲过的，一摞厚厚的积累本上的。落在笔头，竟然一时间写不出一句，于是我理了理呼吸，索性闭上了眼睛。

几番翻江倒海后，我还是抓住了些许词句，慌忙写在草稿纸上，再工整地誊抄在答题卡上。如此几回，再次抬头，只有四十多分钟了，倘若减去检查的时间，已经是捉襟见肘，我必须要抓紧些了，但是绝不可以慌张，于是我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等到睁开，手臂挪动，猛然感受到不正常的异样湿润感。再一看，前面苦心写的几行诗句化的开头，已经成了一片黑。后面的一个大段，也是惨不忍睹。精心凝结出来的字句，可谓是包含了我多年时间经营出的字句，此刻，只剩下黑色。

为了与之呼应，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白，此前斟酌出来的几段构思，就快被打捞上岸了，却又挣脱了我大脑的鱼钩，一股脑地回到了白茫茫的水中。要是有什么能够描绘我的思绪，那想必是白描的山水画了，这份白，是白构思的白，白写了的白。是白费功夫的白。白了我的辞藻，白了我的十年寒窗。

我闭上了眼睛，此刻时间不够换卡再抄一遍前面的字，现在只能赌一把了。我不敢睁开，因为我知道等到睁开眼睛，所见的世界不会再是我梦想中的世界，今后的全部人生，极有可能要去用来偿还一个错误。

待我睁开眼睛，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

呼吸着不一样的空气，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我十八年的过往浓缩在一个行李箱中。恐惧着，新奇着，担忧着，焦虑着，愤怒着，我闭上了眼睛。

去年的今天，是我来浙大的日子。

那段日子何其煎熬啊，军训，毒辣的太阳，还有压得人抬不起头的琐碎，每天从天上雪花般飘落，一片一片地落在我的肩膀上，直到把我压得直不起腰，气喘吁吁。我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明码标价，我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做出的决定将如何影响我的未来。社团组织纳新，选课，主修确认专业。。。甚至是课上坐在哪，我下课去哪里吃饭，都要习惯性地经过一番计算。尤其是刚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被贴上了密密麻麻的标签，上面写着数字，写着我以为我能够得到的和将要失去的。我的每次选择势必变得小心翼翼，一旦确定了问题，就一定要找到一个最优解，至少是局部的最优解。我开始无比得惧怕失误，如果错误是可能发生的，我必须要把犯错的可能性做到最低。如果错误发生了，我需要把错误的损失降到最低。再具体地描述，我变得功利。

我刚从浪漫的、充满幻想泡沫的未成年岁月里被生硬的拽了出来，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过是短短的一年时间，我瞬间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世界是无比残酷的，有的遗憾我竭尽全力也无法弥补了。我也意识到，要是再不竭尽全力，还会目睹更多的遗憾。

穿行在完全陌生的校园中，我时常幻想自己在别的地方。要是当初拖动了我的鼠标改变了志愿的顺序，要是我当初在高考的考场上没有把作文搞的一团糟，要是，要是。。。我的遗憾肯定不止那一次的作文，倘使我真的正常的写完了作文，还是可能会有别的遗憾出现，这些可能，都在主导着我的命运。我做不到钟表那样庄严地给出每时每刻的答案，我会在哪，我会做什么，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遇见谁，最后全部成了未知数。而这种未知让我神往。曾经的我，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写下

“橱窗中的蛋糕，火车窗外的小路，我只能幻想，不可能企及。

蛋糕的滋味，小路的尽头，我无从得知了，岁月流转，说是留住，其实最终不过草草记录几笔，聊以慰藉罢了，怎么可能真的复现那些破碎的影子呢”

而后来的我，虽然看法没有太多的变化，心态却与此前大相径庭了。要是真要找个什么原因的话，那兴许是之前我没有经历高考，而后来经历了吧。又或许这些矫情的文字，只是我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些疯话气话，发发牢骚，给别人当个笑话看看罢了。

但我这跌跌撞撞度过大一时光确实真的，而且是刻骨铭心的。我不想多做回忆，即便是真的对着日记回忆，也是一篇白茫茫的，开头的精彩被墨水糊得一团黑；而后面，成了不知所云的狗尾续貂，成了仓促而就的俗套文章。

写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天津高考的作文题，去年是纪念日，今年是烟火气。要是我写，第一句必然是——我放弃了一年的烟火，来纪念我的去年。这样我两篇文章就都是低分了，哈哈哈。

我大概一年没有认真地写有关我自己的文章了，自从高考后，我不再写小说。从前全身心投入于写作时我喜欢听的歌单，后来我一年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