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阳光明媚的早晨,白晽被闹钟声叫醒。这几天他睡得很好,再也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他动手做了一顿早餐,然后梳妆打扮,换上一身正装,在室友回来之前便出了门。

按照流程,今天他要去会见相关负责人,商讨选秀的详情。

白晽来到卉韵第三分公司,里面的人又少了一些,显得更加冷清。职员们坐在位子上,飞快地敲着电脑,看见他后露出一副纳闷的表情。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走过来跟他握手,像是管事的。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我是你们公司节目的选手。”

“可我们没有拍什么节目啊。”

“你们不是卉韵吗?”

“卉韵?您搞错了吧。前些天过来一个导演,说这儿不错,愿意出一笔钱在这儿拍戏,结果没租几天不满意又走了。您是来找那个导演吗?”

导演?白晽正感觉不大对劲,又有几个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面试官和红毛小伙,后面跟着那天看见的几个面试者。

“你们来了!”白晽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朝他们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说……”

“起开!”红毛一把将他推开,气冲冲地走到那个接待人跟前,“钱呢!”

“几位这是做什么?”接待人见面前杵着几个大汉,一下子懵了,“我们只是个小工作室,经不起折腾,各位有话好好说。”

红毛一脸要干架的样子,面试官拉住他,示意他退后。

“我们不是闹事,只是来要回工资。”面试官语气还算平和,但脸上的眉毛也挤成一团,“你们雇我们当群演,说好的五五分成,结果我们辛辛苦苦在这儿干坐了好几天,半个子儿都没捞着!”

“这一定是场误会。”接待人慌忙解释,“我们雇群演干什么?应该是那位导演……”

“甭废话!”红毛叫道,“给还是不给!”

“够了!”白晽冲到面试官前,质问道,“你不是面试官吗?说好的选秀呢!”

“谁管你的选秀,我只要钱!明白吗,钱!”面试官翻了脸,歇斯底里地吼着。

“骗子……你们全是不要脸的骗子!”

“你个小兔崽子!有多大能耐心里还没点数吗?自己没脑子别来碍我的事。滚一边去!”

白晽一拳打掉了面试官的眼镜,下一秒便被红毛扑倒。

“嘿,你们几个,统统住手!”屋里跑进来几个保安,把他俩拉开。了解事情的经过后,保安放白晽离开。

白晽感觉膝盖中了一箭,一阵腿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柒卿解释这一切。他只想逃离这一切,越远越好。

他想起柒卿留下的纸条。他们需要当面谈一下这件事。

临走前,他看见红毛被摁在地上,一个保安厉声言道:“我们这次先饶了你们,你们不许再过来找麻烦!这样可以吧?”

“当然可以。”面试官手里拿着碎掉的眼镜,在一旁唯唯诺诺。

“不错,很不错。”

白晽坐着高铁,从北京来到了河南芝田。

他问遍了镇上的居民,终于找到了柒卿口中依山傍水的小乡村。

他在字条上写的地址停下。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小公寓,门缝透出来电吉他的演奏声。白晽疑惑地敲了敲门。

“谁啊?”门后是粗犷的男声,并非他想要的答案。

门开了,眼前是令白晽始料未及的面孔。

那个纠缠柒卿的债主,正站在门口打量着他。

“你找哪位?”男人并不认得他。

“……柒卿在哪?”

“啥?”

“她在哪!”

“说话就说话,你嗷嗷啥啊?”

白晽撞开男人,闯进了屋子,失了神一样地找着柒卿。

“你小子想干啥!”

“你把她怎么了!”

“什么咋地了?”

白晽跑进卧室,墙壁上贴着柒卿的照片,旁边还有几张地图,上面用马克笔做了很多标记。男人赶过来拽住他的胳膊。

“出去!这是我家!”

“呸!”白晽指着墙上的照片,“这是什么!”

“哦,我明白了。”

“明白你个头!”白晽挥拳,却被他挡下,钳住了手腕。

“听我说,小兄弟,我真的住这儿。家里欠了债,我跑去北京打工,然后就碰见了她。她说咱俩是老乡,而且她也喜欢唱歌,支持我玩摇滚。我把所有都告诉了她,我的家,我的梦想,还有银行卡号。她让我去参加好多比赛,其实全是她自导自演的把戏。你被骗了,跟我一样。我们都被骗了!”

“去你的吧!”白晽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他,“柒卿不可能是骗子!”

“柒卿?她以前还不叫这名字。那个狐狸精卷走了我十几万的血汗钱!我报了警,可到现在还没找着。我付不起北京的房租,只能搬来老家。”

“你前几天去北京干什么!”

“不把钱追回来,我还咋过?我经常去北京找她。她老是带我去一家咖啡馆,我就在那儿蹲点……”

“那她为什么给我这个地址!”

“也许,她想让你自己过来搞清真相。”男人冷笑几声,“她想嘲讽你。”

“胡说八道!你是她家的债主,因为她还不了钱,你就追着要债,还把她从这里赶走了!”

“别听那个狐狸精瞎说!”

“你滚!”

所有的悲苦、焦虑、怀疑终于在此刻迸发为无尽的怒火。他拼尽全力挣脱束缚,把男人顶到墙上。这次他一定要揍这个人一顿。

呵……怎么可能?

他想起柒卿淡淡的微笑,想起她倾尽温柔的话语,想起那个街角、那抹倩影,还有那令他神魂颠倒的吻,那双唇的余热,他至今仍感觉的到。

“你个大傻子,还不明白吗!”男人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推倒在地,“你看见的、听见的,所有那些东西……”

白晽想哭,可眼睛干得要命。

“全XX的是假的!”

按理说,他该回去了。回到那个三十多平的破公寓,回到冷嘲热讽的怀抱,回到现实。

可是他不想回去。他不敢回去。一切都像极了一场梦,可他却清醒着。

清醒,原来才是最大的噩梦。

是他咎由自取。

白晽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正是柒卿无数次提起的“家乡”。他曾幻想,轻叩门扉,在她开门的一刹那,便紧紧抱住她。他和柒卿就在这片土地上恋爱、生活,成家立业。

不对,不该再叫她“柒卿”了,那并不是她的名字。她现在在哪?正做些什么?嘲笑着他的愚不可及,数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亦或是早已将他遗忘,继续穿梭于苍茫人海?她是否听见了他的告白,在心里笑他是个蠢蛋?

也许某天,他走进那家咖啡馆,还能再遇见她,而她正和另一个男人调情。

时间到了傍晚,不知不觉间,白晽走到了一处河岸。这里被开发成了景区,河上漂着大大小小的游船,两岸是人工栽培的花草树木。白晽听见水上飘来沙哑的歌声。

一只小舟从烟波深处驶来,摆渡的老人头戴斗笠,一边划船一边唱着歌。

“这船去哪?”

“看客官想去哪了。”

“那就去最远的地方。”

“好嘞。上船吧,小伙子。”

小船载着白晽,乘风而行。天边的斜阳,在无边秋色里,平添了几许冷意。

“这河好啊,我们这小地方就是靠它才出的名。”老人聊起闲话,“我家世世代代都在这儿摆渡,听说老早以前这还种着好多枫树,特别漂亮,可惜后来搞发展,都被砍喽。”

这也许就是她口中的那条河吧?白晽想,也许只有这条河是真的,从古至今不息地奔流,承载着河上无数的过往。

“老人家,这条河有什么故事吗?”

老人慢悠悠摇着桨,冲他笑了一笑。

“故事可多嘞,你说哪一桩?”

黄初三年的那个秋天,佳话始于一场枫下的邂逅与离别。

洛漓挣开公子的手,如叶般乘风而起,轻踩水面。一圈涟漪漾开,顿时万籁俱寂。洛漓脚踏微波,行于水上,所经之处浪花溅起,化为玉莲。她走至舟前,对他回眸一笑。

“公子想必早已料到几分。我并非凡人,实乃仙胎。今与公子相逢,亦是缘分。缘既已尽,不如就此别过吧。”

洛漓正要离去,公子扶住船舷,倾身说道:“凡人也好,神灵也罢,我对阁下的爱恋之心绝无半点假意,恳请阁下随我而去,一同尽欢享乐。”

洛漓摇摇头,道:“我奉天命掌管此水,不可擅离。我亦仰慕公子博才,然人神有别,只得抱恨而归。”

公子心中不平,仰天长啸:“但求一法,得以执子之手,便散尽千金也无怨无悔。”

“若公子确有此心,”洛漓沉思片刻,言道,“我有一策。”

“什么?”

洛漓指着深深的流水,眸中闪烁着期许。

“倘若公子真心喜爱妾身,便潜入此河,待肉身在神水浸泡七七四十九日。人有超脱之心者,自会褪去凡胎,重获新生,彼时公子便可与妾身长相厮守了。”

公子闻言,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此法……便是要我投河自尽?”

“公子曾言,‘人世浮沉,去之也罢’,既厌倦凡尘,生无可恋,岂怕死之苦痛?”

“我……”

“公子不必多言,我已了然。”洛漓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公子妄称超脱之人,到底心怀凡人之欲,抛弃不了诸多杂念,纵使心念神往,也不忍舍身而求。且以君之尊,得美姬千人又有何难?君之所爱,不过是这身好皮囊,不过是光鲜亮丽的表象罢了。君虽未承父业,犹放不下荣华富贵,与那追名逐利之人又有何不同?”

公子沉默不语。洛漓叹息一声,又道:“我并非有责怪公子之意。此固人之常情,世间不爱富贵者尚有几何?只可惜,不能陪公子看遍万水千山了。来日方长,愿君珍重。”

洛漓身上散发出神异的光彩,令他一阵恍惚。

“你……究竟是真是幻?”

“曹公子觉得呢?”

洛漓吹起竹笛,化作一团光,潜入水中,载着缥缈的笛音,朝上游飞去。

公子深感惆怅,小舟还在向前,他的心神却留在了原地。举目所见,侧耳所闻,竟全部化作洛漓的笑貌音容,满心只期待着她能再次出现。他急命调转船头,却发现渡者也不见了踪影。于是他跑到船尾,亲自摇起船桨,溯游而上,行舟忘返。夕日已没,突然狂风乍起,掀起巨浪,将他从船上拍落。

下一秒,公子正半身浸在水中,暗红的枫叶在身边漂浮。

“再不从水里出来,怕是会染上风寒的。”马车夫从岸上走来,“小人不过离开片刻,您怎么跑到水里了?”

他从水里出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仍挂在天边的落日,汗流不止,像是刚做完一场大梦。

“车已备好,只等您吩咐。”

“方才你可曾见到一位美丽的女子?”

“此地人烟稀少,小人不曾见到什么女子。不过……闻此水唤作洛川,住一神女,名曰宓妃,有绝世之姿,莫非您看到的是她?”

“……也许吧。”

“可否与小人讲一下其容貌如何?”

“难以言说,来日取纸笔更道。”

“看您的样子,便知又有诗赋于心了。”

公子留恋地看着风平浪静的河面。或许,只是场梦吧。

“该上路了,王爷。”

他笑了笑,解下腰上的玉佩,朝着静默的河水,掷向天空。

夕阳的余晖透过玉石,折射出梦幻一般的光彩。

白晽看着手心里的这块碎玉,问道:“这是什么?”

“今天从河里捞上来的小玩意,你要喜欢就拿去吧,没准它也有什么故事呢。”摆渡老人道,“打一上船你就阴沉着脸,咋了,小伙子?和家人闹矛盾呐,事业不顺呐,还是失恋了?”

“别问了。命太烂。”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老是走错路,结果还埋怨老天爷。其实错呀,都在自己。”

“爱也有错吗?”

“爱,当然没错。可要是跟别的什么扯上关系……”老人捻了捻手指,“那可就容易变味喽——”

白晽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挂着泪痕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这便是他日日夜夜疲于奔命唯一所追求到的。河上穿行着各种各样的船,船上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痛哭的上班族、吵架的小情侣、漂泊的流浪歌手……河水静静流淌了千年,没有人知道这条河上究竟发生了多少故事,每条船、每个人皆是一个故事,他们有着不同的遭遇,却走过相同的路,有过相同的迷惘。

白晽的故事靠岸了。老人管白晽要钱。

“怎么这么贵?”

“你自己说要来最远的地方。”老人笑道,“生为俗人,得养家糊口啊。”

“俗人,就注定成不了万众瞩目的那个吗?”

“嘿嘿,俗人亦能为歌。”老人接过钱,唱着沙哑的歌谣,驾船消失在渺渺烟波之中。白晽站在河岸,一时迷茫,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吧,首先,他应该回去,睡个好觉,再仔细想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但愿今晚不会做梦。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多情的河水,然后转身。

身后,雾霭氤氲的水面上,传来缥缈的笛音,如梦似幻,仿佛来自天边的梦呓。

(完)

分类: 文学

1 条评论

蓝色萧杀 · 2019年8月9日 上午8:06

故事的结尾,将这个充满烟火气的故事彻底升华。最喜欢的部分是第三章的洛神华丽出场,写出了古色古香。故事中白晽的情窦初开到不懈追寻,大胆向前,再到发现一切皆骗局,这部分的转折有戏剧化的效果,而且本作中对职业和成人生活,娱乐圈,当下社会的浮躁还有造成这种娱乐风尚的因素给予恰当的批评。洛神赋如果是一杯浓厚的人神道殊的烈酒,梦川就是一杯苦尽甘来的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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