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涓流不会洗刷掉斑驳的过往,更不会治愈生活留下的伤口。在这茫茫天地久了,似乎越来越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缓缓腾空,低头看,原来所谓命运的沉浮,所谓思维的上升,只是错觉,是因为自己的躯壳正在被现实沉重的引力拖拽下坠。
不知不觉人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如果说这辈子能够有幸活100岁,那么除去60岁以后退休(希望如此)苟延残喘的日子,只剩下二十岁以后上班打工苟且偷生的日子,这一生最精彩的部分居然已经过完了。自己还是不能够回答“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样一个沉重命题。我虽然是健全的人,没有史铁生的残疾,没有遇到意外的家庭变故,我还有幸福的家庭,一个令人艳羡的本科学校,可是为什么我却感受不到充实的感觉,这些评价终究是别人赋予的,我还没有找到定义自己价值的坐标系。我所追寻的终极目的不能仅仅是为了获得身边几十个熟人的认可而已。但是我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所以我会恐惧死亡,我怕这些问题在咽气的时候都没想通,而且大概率是的。
于是我恍惚有一种“以后都完蛋啦”的错觉,然后呢,在“想这些有什么用?要保研多刷绩点,要工作早点实习,先行动起来做一步看一步。”的自我嘲解中蝇营狗苟地度日。颇有史铁生在二十岁下肢瘫痪,站在生命的悬崖边上眺望远方,质问说”真的还有路可走吗?“于是我俯下身去,摊开《我与地坛》,向他请教。
史铁生他太早的窥探到了死亡,他面对未来,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瘫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的余生不会再有多么大的波澜,他足球梦想已经被现实碾碎了,就像现在的我一样。他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默默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有过自己痛苦和煎熬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他试图去反抗命运的不公,比如在《秋天的怀念》和《合欢树》里面他提到了和母亲的争执,
生命是短暂的,我们的人生总归是一场悲剧。因为你知道最终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系数奉还,就像老套电影里面英雄总是战胜最后的BOSS,悲情电视剧里重病的主角总是要离去。不过这并不阻碍看客津津有味的品味,他们不会因为最终注定的结局而放弃情节,正如我们知道最终的结局也不会弃演我们的人生。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他的陈述并非故作玄虚,堆砌一些华丽的悲伤的词汇,加上多层嵌套的隐喻,更不用去找他在谋篇布局上的“匠心”,这些是看不到的,有的是他十五年来用尽了所有沉积心底的情感。反复的沉浮,反复的压缩和凝练,化成了上面的句子。
在那些不惊不懈,如风如流的年岁里,那个轮椅上的思索者用思想代替双脚,艰苦卓绝的去企及每一个遥不可及的瞬间;将目光一次次漫漶至遥远,在天地永恒的注视中,炼成一曲不朽的歌舞。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他说自己是宇宙不息的欲望之海,偶然腾跃的浪花。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历史上一定上演了无数次,未来更会接着上演无数次。只是在此时此刻,我成为了盛放欲望的容器,成为了这场上演无数次剧目的演员。
为何我能够感同身受呢?因为曾经你也装载过我的感情,从某种意义上,这像是一根蜡烛点燃了另一根蜡烛,一杯水倒入另一杯中。名为“生命”的烛火传递着,从史铁生的身上,跨过漫长的距离,终于传到我的身上。所以我会共鸣,会感动,会为之一颤。
所谓共鸣,应该大抵如此。此前会想到:倘若这世界上再无认识我的人,我留下来的记录也不见了,谁还会记得我呢?我不就真正的死亡了吗?但现在看不是如此,失去名字,就像史铁生所说,“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但情绪是永存的。
浪漫的说,思维是不死的,它只是在我的蜡烛燃尽之后离开我而已。
至此,史铁生回答了两个问题,一是死亡并不可怕,它是注定的悲哀,是无可避免的秋风扫落叶。二是我们的延续不会消失,可能消失的是我们的名字,我们的情感,我们的悲欢和挣扎,我们的愤慨和感动,最终会不断的,不断的传递着。宇宙如果不息,传递便永不终结,这就是慰藉吧。
但是还是有些问题,我还没有找到定义自己价值的坐标系。社会总归是催我上进的,但我不想要永远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追求稳定的工作,追求美满的婚姻,追求小房子,然后追求大房子,追求小车子,然后追求大车子,无穷无尽。自己追求完,还要成家立业,再逼着孩子走这一遭。更何况,我穷极一生也不一定能够实现这些。评价体系太多了,挡在前面的人太多了,眼光放近一点,单说这个学校的Top,就像大山一样不可逾越。和灿若星辰的他们相比,我的光芒太过微小。关注,名誉,资源只会倾斜给他们,我除了仰慕和亦步亦趋又能做什么呢?
史铁生说: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在他的《好运设计》中写到:
要是今生遗憾太多,在背运的当儿,尤其在背运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或麻木了,你独自待一会儿,抽支烟,不妨想一想来世。你不妨随心所欲地设想一下(甚至是设计一下)自己的来世。你不妨试试。在背运的时候,至少我觉得这不失为一剂良药 先可以安神,而后又可以振奋。就像输惯了的赌徒把屡屡的败绩置于脑后,输光了裤子也还是对下一局存着饱满的好奇和必赢的冲动。
过程!对,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但是,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虚无你才能够进入这审美的境地,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绝望你才能找到这审美的救助。但这虚无与绝望难道不会使你痛苦吗?是的,除非你为此痛苦,除非这痛苦足够大,大得不可消灭大得不可动摇,除非这样你才能甘心从目的转向过程,从对目的的焦虑转向对过程的关注,除非这样的痛苦与你同在,永远与你同在,你才能够永远欣赏到人类的步伐和舞姿,赞美着生命的呼喊与歌唱,从不屈获得骄傲,从苦难提取幸福,从虚无中创造意义,直到死神和天使一起来接你回去,你依然没有玩够,但你却不惊慌,你知道过程怎么能有个完呢?过程在到处继续,在人间、在天堂、在地狱,过程都是上帝巧妙的设计。
前者的安慰不痛不痒,是在说因为有了渺小,所以才显得伟大。我能够理解,但我无法说服自己。我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要是当年高考考上清北的是我,要是今年的专业年级第一是我,要是此时关注和荣誉给到的是我,人生将会多么精彩。现实总是无情的,遗憾有些过多了,真有种“在背运之后情绪渐渐平静了或麻木了”的感觉,
后者则是一个有趣的观点,正是目的的虚无引导我走向审美的境地,我是我自己上演戏剧的演员和观众,既然既定的平凡注定要如影随形地缠绕我,那么对目的的焦虑显得毫无意义了。认清生活的残酷以后坚强的对待生活,从不屈获得骄傲,从苦难提取幸福,从虚无中创造意义。并且从自己的竭尽全力中理解生命巧妙的设计。
最喜欢的还是《墙下短记》的这段
意义的原因很可能是意义本身。干吗要有意义?干吗要有生命?干吗要有存在?干吗要有有?重量的原因是引力,引力的原因呢?又是重量。学物理的人告诉我:千万别把运动和能量,以及和时空分割开来理解。我随即得了启发:也千万别把人和意义分割开来理解。不是人有欲望,而是人即欲望。
不要熄灭破墙而出的欲望,否则鼾声又起。
但要接受墙。
挣扎,嫉妒,不甘于平庸,这是本能,这是我想要破墙而出的欲望。追问生命的意义,追问存在的价值,这同样是我的欲望。我并不是掌握欲望的存在,我就是欲望本身。如果这些欲望熄灭了,我的生命也相当于熄灭了,换言之,生命不止,这些欲望就会一直存在。我可以为它们苦恼,不断的斗争,不断的内耗,毕竟这也是欲望展现其生命力的一部分,但我应该清楚,正是它们组成了我。我既不是这些欲望的主人,说控制它们是做不到的,毕竟“控制自己的欲望”其本身不也是欲望吗?也不是这些欲望的奴隶,因为我唤出它们的名字,觉察它们的存在。
但是要接受墙,我的理解是,要接受横在欲望前的墙。墙之所以为墙,是因为它不可实现。长生不老的欲望,会遇到墙,瞬移的欲望,会遇到墙,宇宙的欲望太多了,所以它指定了无数的规则,砌下了一道道墙。我想要成为首富,当前的首富就化身一道墙阻挠我取代他。死亡是一道极大的墙,它拦住了我们死后无限的欲望,出生也是一道墙。我们往往要在多个欲望中做权衡,这其实也是时间堆砌的一种墙。我们的时间是单箭头的,所以选择了一条道路,另一条路就会迅速堵上一道墙。
接受墙。不熄灭欲望。这真是最好的答案了。
本来文章到此应该结束的,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乎生活变成了老人与海式的搏斗,生命成为了一片苦海,我们不过是搏斗,搏斗,再搏斗而已。可还是有些值得怀念的事情的。
有可言说,可见的。那是同样被生活碾过,同样饱经折磨却依旧安抚你,陪伴你的人:
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前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做过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
史铁生母亲离去后,他偶然看过合欢树,推车回家,写到:
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待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
是啊,遥远的慰藉是生命的感悟依然在延续,而切近的慰藉则是这世界上有人正深爱着你,有人曾深爱过你。
可惜在于,常常意识到后为时已晚,迟来的感谢再也没有说出的机会。于是它成为一道墙,横隔在你与思念之人之间。日子久了,它们的名字被冲刷殆尽,留下朦朦胧胧的温存,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烙印。
要是有些事我没说,地坛,你别以为是我忘了,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
它们是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
又是一年的秋风,又是一年的合欢树,树下有过仰望沉思的人,树下有过操劳祈祷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生命的烛火就在这往来中传递着,被压扁和扭曲,却总是能够再度弹起,熊熊燃烧。
宇宙寥落,仍有欲望喷薄。
死生契阔,依旧难掩烛火。
玉肌白骨,唯有地坛常青。
命若琴弦,但却恒如繁星。
1 条评论
Reason · 2023年12月26日 上午12:19
追求学业,追求美好生活,追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本身都是充满意义的